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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寂之相(二)

2020-09-24叙事散文敬一兵
湛寂之相(二)敬一兵走进我的记忆里,就会撞见兰草。没有开花的兰草。湛寂来临的时候,这样的情况已经在我身上反复出现了好多次。兰草被种在几个花盆里。长年累月放在屋檐下,守着一扇紧闭的木门。风来了,兰草就会摇摇身躯,看上去有些激动。雨来了,只是与
        湛寂之相(二)

         敬一兵

  走进我的记忆里,就会撞见兰草。没有开花的兰草。湛寂来临的时候,这样的情况已经在我身上反复出现了好多次。

  兰草被种在几个花盆里。长年累月放在屋檐下,守着一扇紧闭的木门。风来了,兰草就会摇摇身躯,看上去有些激动。雨来了,只是与兰草擦肩而过,但兰草还是会默默注视雨,直到雨走得无踪无影。凡是来过这个院子里的雨、风或者太阳,都和我一样没有看到过兰草开花。也很少看见被兰草守着的那扇木门打开。

  被木门关闭起来的是一个深居简出的老教授,还有他的灵魂,书籍和独身主义的思想。我渴望看见老教授,更想和他说上几句话。老教授始终没有给我机会。这不仅让他的身影成了乐器商行橱窗里躺在红色丝绒上的小号,从未被嘴唇碰触被手指抚摸而经年累月无声无息。还让我的渴望成了站在宛如深沟的街道旁注视小号的沉默旁观者。

  湛寂对我来说是一个无声无影的贫乏词汇。尽管它天天都躺在我肌肤倒伏的汗毛上,躺在我看不见又离不开的肝脏肾脏和一层层垒起来的肋骨缝隙间。然而到了老教授的身上,湛寂就成了向我飘来的一枚深居简出酝酿出来的虽然忧郁但却活色生香的花瓣。是的,老教授确实是一个深居简出者。一扇木门是他深居简出的符号,也是喧嚣与湛寂的一道界限。

  南方的夏天和秋天是一个多雨的季节。旷日持久的一场雨水后到来的太阳,才让老教授深居简出的秘密世界,暴露在了我的面前。老教授一趟又一趟把自己屋里的许多潮湿发霉的书搬出来晒太阳。书上的公式和许多他用笔留在上面的弯弯拐拐的符号,在热烈的太阳光下显得特别谨慎和拘束。这大概是那些公式和符号突然从湛寂的环境里被转移到喧嚣的世界中,让它们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已经降落在了危险的地方吧。在湛寂中呆惯了的书籍上的公式和符号,肯定不晓得它们的主人,曾经因为被造反派罢了课,摘掉了教授的帽子,成了被批判的右派,也一度把自己的身体放在了危险的地方。从此之后,老教授成天足不出户,躲在小屋里,通过他的这些书,继续认识和了解世界,驱赶木门外所有的诅咒、昏庸、无知、伤害和喧嚣给他心灵带来的痛苦。那扇木门关闭了他的心扉,关闭了心扉就是关闭了他的情感铺设。这样就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在湛寂的帮助下,通过书的道路用自己的血脉长度和肌肤的柔韧性,去丈量一个已知世界是如何通向另外一个未知世界的过程。

  人主之居如日月之明。天下之所同侧目而视,侧耳而听,延颈举踵而望,完全是源自于湛寂的环境和心态。非澹薄无以明德,非宁静无以致远,非宽大无以兼覆,非慈厚无以怀众,非平正无以制断。我相信晒太阳的书籍上的公式和符号,就是这样在拓展教授丈量未知世界长度的同时,延伸了我的感官和想象。老教授深居简出的生活告诉我,壮不求仕、贫不问资、淡泊宁静,若将终身必先湛寂。

  远远望一眼他的书籍,我觉得自己过去的许多想法和认识不仅拙劣还很庸俗。拿它们去跟老教授的书籍,以及他深居简出的生活比较,简直就是一种亵渎。

  与其去参加聚会狂欢,不如一个人呆在独立封闭的房子里思考,读书,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深居简出的生活,符合我的个性。但我一直不晓得深居简出表面看是限制了身体的活动范围,实则是延伸了感官的内视能力。这就好比不再逃避需要暗示的城市,而是在精神失常的季节里,伴着亲切的黑暗带来的湛寂终生在看一部电影。这样想着,我就越来越觉得屋檐下的兰草,晒太阳的书籍,还有老教授深居简出拒绝世俗快乐的阅读岁月,都是湛寂投寄给这个世界的一封充满了希望的信件。除了老教授,这个世界里还有谁是这封信的接收者呢?收到这封信的人能够读出湛寂的希望吗?无论别人怎样在背后指手划脚用难以理喻的孤单来议论,这些不开花的兰草和不说话的书籍,连同一扇木门一直替教授保守着共同的内心秘密。

  清静真如海,湛寂淳贞素。从深居简出的老教授身上衍生出来的清净虚灵,不常不断,不一不异,不生不灭,不来不去和明心见性的湛寂之相,都是这样一个情形。

  湛寂这两个字眼真令人颤慄和匪思。我还没有来得及考虑怎样将它述诸于口,它就随了老教授深居简出的身影,化着一缕不断扭曲翻滚的青烟从我的记忆里飘逸而出,穿过摇曳在窗户外面的枝叶,和阳光交织在了一起。

敬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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