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者的死 （1137字）

      妻子的堂姐死了。生老病死，本是常态，并不稀罕，但这位亲戚的死却有些可述的。
      在有效的几次接触中，对妻子堂姐的印象她是一位卑微者，她有一只眼睛无法让你判断她的视点，也由此，她便被人轻视，比如她凑近人说话，人家可以充耳不闻，久而久之，她便说话闪烁其词，一副缩手缩脚、畏首畏尾的样子。
      她的男人也卑微，一个矮子，模样猥琐，印象中小时候在老家的山村见过他闯担（担着东西走卖），肯定因为他长相另类才能记住的。
      也因为这“根基”不好，因此除了穷，他们的子女没有精明的，据妻子说有一个儿子倒精明，长得也帅，可惜早年下煤窑被砸死了。那时候小伙子还很年轻，也许憋着一股改变卑微命运的劲儿。
      男人两年前死了，得了病，没钱治，也知道治不好，便拖，直至拖死。
      村里人说：“小二（她男人）吧，得病了，没办法的事，可丑女却死得有些惨。”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春天麦苗返青了，女人往地里打农药，她带着留守的七岁小孙子，年龄大了，背不动药箱（喷药器），便雇了同村的一个老男人，那男人有一辆电动小三轮，拉着女人和女人的孙子去麦地。
      男人不晓得她家的地，边开车边回头探问，电动车已经驶上了沟畔的路，一旁是麦田，一旁是十几米深的土崖，本来是弯道，男人恰恰回头，电动车没有减速，也没有拐，径直开了下去。人同车一起掉了下去的瞬间，也许出于本能，女人将怀里的孙子往上推了一把（小孩口述）。两个大人迅速掉下土崖，男人在先，女人在后，电动车在中间。小男孩则双手爬拉着崖壁嘶嘶嚓嚓地往下滑。
      伴着巨响，扬起灰尘，也没扬起多少，灰尘还未散尽，两个大人的命已消散了。男人被电动车砸成肉饼，女人的脑袋撞了一个通透的窟窿。
      七岁的小孩并没吓傻，从奶奶的怀里掏出手机，两天前，他还一遍一遍背诵妈妈的手机号、“110”、“120”呢。
      给妈妈拨号，停机，妈妈在外地打工，手机欠费。拨“110”、“120”，不知有区号。
      电话直接拨到省城“110”，第一句话就是：“叔叔，救救我们，我们掉到沟里了，我手疼。”然后又拨“120”。
      经过卫星定位，省城“110”即时通知县城“110”，“110”、“120”相继到达出事现场，村里人才发觉出了大事。
      灵棚设在院子一角，零散地靠着几只花圈，与生前一样微不足道。吊唁者没有多少悲伤，熟人忙于寒暄，之后才是事故的来龙去脉。一个卑微者生命的消失无非多了一次众人相聚的理由。
      村里的另一位死者境遇更加凄凉，儿子多年前拐走同村的一个有夫之妇跑了，不敢回家，两个孙子一直跟着他过活。
      他们的死即使在这个不大的村子也不会引起多大波浪，至多像投入湖中的两块不大的石头。用不了半个月，便在村里人的谈资中消失。
      他们死的意义无非两点，一是开车注意安全，尤其电动三轮车；一是女人的孙子不简单，仅仅七岁，遇事不慌，还有办法求救，将来准成大事！
      这也是妻子堂姐用命换给后人的最大宽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