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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根 繁

2022-01-0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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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繁

根繁,嗓门高,能咋呼,下地干活不用敲钟,扯开嗓子喊几声,全队的人就扛锄拿锨从各家的院门里踢哩踏啦地走出来。



村里人一起上下工,根繁说给谁几个工分就给谁几个工分,生产队也有庄稼大丰收的年份,他一算账,三下五除二,分到各户依旧可怜。一年下来各家各户算总账,他说透支就透支,他说盈余就盈余,叫你出多少钱就多少钱,村里人忍气吞声,谁也不敢理论。乱娃年轻,不知深浅,要跟根繁论论理,刚一张嘴,就捅了大马蜂窝,根繁冲着乱娃咆哮,一边骂着一边就上了耳光,他的弟弟根荣、根昌、根盛一拥而上,吓得乱娃爹两腿哆嗦,一手捂住乱娃的嘴,一手拖着乱娃赶紧跑开了。根繁的弟弟个个膀大腰圆,三角眼,仗着他哥哥的权势,又个个大嗓门,脾气火爆,说收拾谁就收拾谁。他们不出工也是满工分,每年分到的粮食和东西,都是生产队人均数的好几倍。



桂花寡妇失业地带几个孩子,最受根繁欺负。都知道根繁是馋桂花那软溜溜的身子,就是得不了手。根繁啥手段都使了,没用。根繁恼了,哼,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好过喽。就百般刁难,满指望有一天桂花能求到他门上,自动送到他手里。想想桂花那暄腾腾的奶子,那软乎乎的腰肢,那翘翘的屁股,根繁腿都软了。可惜,桂花冤死也不求他,受死也不给他。根繁就变本加厉,什么好事都没桂花家的份,往外掏钱的事,桂花家一样都不少,队里分东西,分粮食,桂花家只有可怜的一点儿,和别人一样出工,给桂花记的工分最少,就连每家出的粪肥土肥,桂花家的也被评为最低等。只有一样多,那就是到年底,桂花家需要补给队里的钱最多。



上头拨下来救济款,根繁大喇叭里一广播,谁谁谁带上名章到大队来,没名章的带上指头,摁手印使。村里人憨厚,觉着盖个章,摁个手印,就能白拿几块钱,好事啊,从来没人有过啥疑问,也没人看看那表上都是些啥。多年之后,政府对救济账款进行核实,许多人家才明白,自己拿的是十块八块的救济款,自家账上可是几十块、上百块的欠账啊。



村里要修路,根繁挨家挨户收钱派工。根繁说:村里的路,谁不走?你能把脚扛肩膀上?在外头的村里人,都是村人眼里有能耐的,当然捐的钱也应该更多。根繁说:你家祖坟上不烧纸?你烧纸不走村里路?把你能的,你就是开车也得碾咱村里的路不是?至于上头拨给村里的修路款,就没人能弄明白道道行行了。


根繁家的红白喜事,是全村的大事,家家出人帮忙,户户都得随礼,礼金还得“拿得出手”,“不能丢队长家的人”。根繁老婆头疼住院,都等于全村男人的老婆都得病住院了,送奶送鸡蛋自不必说,还得拿点钱让人家“想吃啥就买点啥”。根繁爹妈一年得过几次生日,家家户户从根繁家的小卖部里买上寿礼送到他家,第二天这些寿礼就又摆在小卖部里了。



有啥办法呢,根繁手里掌着权呢,国家主席的权力也就这么大吧。他把章疙瘩往手里一捏,谁孩子要当兵填政审意见,谁家孩子办结婚证闺女出嫁,谁家要办户口批宅基地,根繁不点头盖章就办不了。



艾叶是山沟北第一个考上大学的,这让根繁不舒服:咋就考上了呢?谁家娃考上不行,怎么叫这么个丫头片子考上了?



转户口的章子盖不上。好话说了,鸡蛋送了,肉跟酒也送了,可就是盖不了。艾叶妈搞不清楚是因为啥。上学时间眼看就要到了,艾叶妈急得直掉泪。


说来也巧,正好乡里开大会,会上,乡书记表扬根繁领导有方,全乡就山沟北考上了一个大学生,为全乡争了光,让村里该救济就救济,该补助就补助,利利索索把手续办了,最好再搞个欢送仪式,既表现了乡里村里对教育事业的重视,也体现了村干部对老百姓的关心爱护。根繁知道这章不盖不行,脑筋一转,对艾叶妈说:“盖章的事好说,艾叶考上大学,是咱山沟北村的喜事、好事,可你家得把欠队里的钱还上!”



“我家又欠了?欠多少,我还。”


“欠两百多块吧。你看你家也困难,村里考虑到你的难处,你还上一百五,村里给添上六十,行吧?对你家,我可是尽我最大权力照顾了啊,你可不要忘了我的好,不要狼心狗肺,过河搬列石!”



“哪能哪能,我们一家都念着队长的好啊!”艾叶妈点头哈腰陪着笑去借钱了。



艾叶妈东借西凑,凑够了一百五十块钱,第二天递到根繁手里,这让根繁很是意外。根繁接过碎碎的一把票子,往箱柜上一扔,磨磨蹭蹭地写了证明,盖了章。



那时候村里只有一台电视,放在大队。一到晚上,会计把电视机搬到院子里,村里人都拿个马扎小椅子挤在院子里看霍元甲。有天晚上,根繁连拉带拽把艾叶妈拽到电视机前,像开批斗会一样。根繁说:“大伙儿都停一停,咱们先说个事。”又转头对艾叶妈说:“你不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是有人卸了你家门,偷了你压在褥子下的钱么?趁着村里人都在,你倒说说是谁偷去了?”



艾叶妈小声说:“你看,钱都找见了,就不说了,也不能坏了人家娃名声,改了就好了。”


根繁不依不饶:“你这是贼喊捉贼!偷,谁偷?再说了,偷谁家也轮不到偷你家呀。你家有几个钱,嗯?被偷了,你是想讹人吧?”



根繁又朝众人说:“她这明摆着是给大家伙儿摆难看,往全村人头上扣屎盆子!大家都说说,她不交代行不行?”


下面没人吭声,只有一两声咳嗽。



根繁对艾叶妈说:“你看见了吧,大家不吭声,就是一致要求你必须向大家说明白。你就老老实实交代了吧,省得更难看。反正今天你不交代,是不要想下台!”



《霍元甲》开始了。下面有人吆喝起来,“电视开始了!电视开始了!”“先看电视吧!”


根繁还是不让艾叶妈下去,遮挡得大家也看不成电视。



都吵嚷起来:“艾叶妈就交代了吧,你不交代我们也看不成电视了!”


艾叶妈慌了神。



四爷站起来,晃晃荡荡走到电视前,凑在根繁耳朵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根繁愣了半天,嚷道:“算啦算啦!看在四爷给你求情的份儿上,今天就不让你交代了。好啦,不耽误大家看电视了。”


根繁也没看霍元甲,扭屁股走了。从那后来,根繁再也没在村里提起过这个事儿。


有人问四爷是咋回事,四爷说:“啥事?我啥也不知道呀!”


四爷在心里说:我还能告给你是根繁孙子偷了艾叶妈的钱?




村里没人敢惹根繁,只有谷兰家的狗敢。这只狗也怪,见了谁都温顺地摇尾巴,就是见了根繁就咬。只要谷兰家的狗叫个不停,村里人就知道,根繁又去谷兰家了。根繁不只是去谷兰家,自家表嫂家,内侄女家,他都去。但四条腿的狗斗不过两条腿的人,谷兰家的狗没了,活不见狗死不见尸。


时光忽忽忽地过去了,说话间到了2009年下半年,根繁查出胃癌来,晚期。开年清明前后,死了,只剩一把骨头,寒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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