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

       在网吧里，接触最多的是打游戏的人。一天到晚，昏天暗地的，反正有大把青春可用来消费，反正不用朝九晚五的工作和处心积虑的打算。一些业余时间泡网吧打游戏的人，也在想：要是不用上班还会有钱花、整天过游戏人生的日子该多好啊！我在弟弟的网吧里打工也有一年多时间了，很了解这些被游戏“附身”的人。那种忘我的程度若用在工作上，一定能创造出优秀成绩。
　　投入游戏的人，不在乎吃什么，喝什么，抽什么。饿了随便点一个外卖，或干脆泡一桶面，因为正打得难分难舍，所以外卖一个多小时后送来也忘了埋怨，泡面成了热干面也顾不上吃一口；口渴了，随便往肚子里灌一些饮料，无论碳酸的，还是功能的；来上网的人大多很能抽烟，有钱时，犒劳自己，抽二十元以上的，没钱了四块的也不嫌弃。他们的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而是用来打游戏的超能工具。
　　来做网管的人，多半是走投无路，又很爱打游戏的人。网管工资低，但上网是免费的。叶清流落街头的时候被弟妹带来网吧做了网管。之前他经常在网吧上网，弟妹看他人还不错，网吧缺网管，就选择了叶清。
　　我来网吧时，叶清已经做一段时间了。叶清人很勤快，地板拖得干净，他把拖地一遍以上叫“抛光”。我喜欢叶清，他的小个头，感觉让人很容易接近。他那遮住半边脸的头发，不算时尚，却给人一种性格偏执的感觉。叶清的家乡在广东茂名，他的口音有很浓的白话味。他“买卖”不分。把吃饭说成“七饭”。在深圳，讲这种广东方言加普通话的人很多，习惯了你就能懂他们的语言。
　　叶清也是一个爱打游戏的男孩，他是做好了事情之后才沉浸其中的。原本以为叶清有点耳背，后来才知道爱打游戏的人都有这个“毛病”。
　　因为我不能熬夜，叶清就跟我两班倒，一直上夜班。夜里，他泡茶喝，用来消灭困意。叶清的茶，是一种潮汕人在山上采的药茶。在外面生活，吃的是快餐，谈不上合理，更谈不上健康和营养，而茶水清油解腻，饮久了，对叶清的身体肯定没有好处。
　　叶清终于扛不住了，闹肚子疼。向弟弟请了假，来网吧找我，我陪他去了社康中心。在医生面前叶清没了在网吧里的洒脱，说起话来吞吞吐吐，医生闹不明白，就问我。本来一段简单的问诊，却耗去了多一倍的时间。我领着他，缴费，照X光，等拍片时叶清依然很胆怯，总是看着我，深怕我走远了似的。
　　听弟妹说，叶清是和父母赌气来深圳的。后来，他母亲放心不下，也跟到这里。可是叶清执意不去见她。叶清母亲很伤心，也无奈，只好在工业区找了份工，暗地里望着她的孩子。执拗的叶清，今年才十七岁。其实像他这个年龄还是很需要父母的呵护的，叶清却故意逞强，假装自己很独立。在医院里，他完全显露了自己的脆弱，他又把我当成是谁呢？我要是结婚第二年要孩子，也和叶清同岁了，望着在医院里畏畏缩缩的他，我的心绪很复杂，有同情，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有一天，叶清很孩子气地跟我说，他和母亲和好了。那一段时间，他的妹妹常打电话来，让哥哥去母亲那里吃饭。
　　不知道什么时候，叶清突然学会了买马（南方的一种赌博游戏，也称买六合彩）。有时他也会买中，侥幸心里使他陷入无止境的危害之中。
    叶清的地板不再抛光，就连拖一遍也很难保证，游戏则打得更猛了。
　　在这之前，叶清找过我。在我的小租屋里，他翻着我的书，让我读给他听。一篇两千多字的散文，他是听不完的。于是跟我扯别的。他说，以后不玩游戏了，想学点东西。看他那副认真的样子，我真得信了。没想到……
　　环境造就人的性格转变。叶清变得让我感到茫然。就像这些成天在网吧里暗无天日打游戏的年轻人。我也想起自己的从前。那年代没有网吧，但我也不爱学习，逃课，躲在桥洞里抽烟、打架、早恋。在那个无知的季节里，青春就那么白白流走，无知的我没有眷恋，没有愧疚，更不懂忏悔。如今这些沉溺于游戏中的少年，不正是我逝去的昨天吗？难道非要等青春消失殆尽之后才能明白这些时光有多么珍贵吗？才去后悔吗？
    叶清放弃了网吧工作，却选择了堕落。
　　叶清离开网吧两个月后的一天，在网吧点餐的大姐告诉我，叶清在另一家网吧被民警带走了。又过了几天，叶清来网吧找我。他叫我大哥，我应了一声。我想问一问他的情况。他低着头含含糊糊地没说几句话就匆匆下楼了。他一定有话跟我说，或许想借钱什么的。这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他。
　　这边有好多年轻的小偷，他们偷超市，偷电动车，偷一切人们疏忽防范的财物。我以前拉客的那部电动车就是在除夕夜被人锯了锁偷走的。这些小偷，大多是未成年人，他们不找工作，也不好找工作，但他们需要吃饭，需要上网和抽烟。他们成了这个工业区里的病痛，除去这些病痛，应该是一个多大的麻烦。
　　我没想到，叶清最后的发展会这么恶劣。
    叶清的妹妹打电话给我，说他哥哥生病了，是精神上的疾病。问我她哥哥都跟哪些人来往。我说不知道，我们只是在工作上搭伙儿。你们带他去看医生吧。挂掉电话，我的心忽然沉了下来，好像跌入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