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老滋味

      一日，读到台北美食家韩良露的同题散文，一下子被这五个汉字所吸引。读着，便发现这简单的文字里蕴含着的是对那些久远的美味的眷恋，又似乎是对人生意味的思考。
　　她描述了人生旅途中自己所品尝过的三种不同的滋味：
　　小时候，在离家不远的那间豆腐铺子，买回几板温热豆腐，撒上几粒葱花，虾米，加上几滴酱油，坐在晨风扑面的院子里美美地享受。
　　十多年前，在日本奈良，邂逅了口感极脆，色泽晶莹，如古玉般散发着幽光的褐黄色的酱渍萝卜，蓦然发现，原来有的老滋味要比新滋味更鲜活绵长……
　　有一年，在赛维尔城，喝着陈年的雪莉酒，品尝六年份的老火腿时那别样的滋味。在她的视觉中，那老火腿竟然多了一种在时间中慢慢复活的迷幻，片片薄如纸，色如红宝石；在她的味觉中，更有着入口毫不油腻，滋味鲜美无比之感。　　   
　　 


　　韩良露在文中所提及的三种美味，相信很多人都不会陌生。就我个人而言，我尤其钟爱那老豆腐的滋味。
　　像是时光之河中溅起的朵朵水花，每一次的念想里总有那袅袅浮动的波影。
　　那是小时候的我，日子在外婆无微不至的呵护下，如千种美味飘散出千种的滋味。耳边时常响起外婆的絮叨：“要想身体好，青菜豆腐少不了……”
　　外婆时常变着花样做各式各样的豆腐给我吃，而儿时不懂事的我总是很不乖，十分讨厌豆腐那种清淡的味道，不管端上来的是什么颜色的豆腐，我总会把小嘴噘得高高的，不肯吃饭，或者把外婆好不容易塞进我嘴里的豆腐含在嘴里不肯咽下去，干脆将那一碗豆腐从自己的眼前推到对面。
　　每每这时，外婆总是会拿着一方白手绢，耐心地擦拭着我嘴边的饭粒，一遍遍地说：“宝贝儿，你看，这豆腐白白嫩嫩的，多好看啊，乖，多吃豆腐，宝贝儿就会长得壮壮的……”
　　但令外婆不解的是，她的宝贝儿虽然不喜欢吃豆腐做成的菜，却喜欢在每天早晨，去吃弄堂外陈家阿婆做的豆腐花。
　　陈家阿婆家的小吃店是这一带早餐生意最好的。每天一早，清香的豆腐香传遍了整条弄堂，特别是她做的豆腐花，有多少卖多少，要是去晚了还吃不到。
　　到了我上学那会，外婆就会早早地去为我盛上一大碗豆腐花，再搭配一个白煮蛋或一片面包，就成了一款美味又营养丰富的早餐。
　　那种味道一直伴随着我的童年，似乎总也吃不厌。一直到了小学毕业的那一年，陈家阿婆因突发脑溢血不幸病故，陈家豆腐花的工艺和小吃店后继无人，我就再也没有吃到我喜好的那一种豆腐花的味道了。
　　 


      长大之后的我，不比儿时，总在记忆中搜寻着老豆腐的味道。虽然大学时在食堂，经常可以吃到豆腐做成的菜肴，却不知为何，总会想念儿时老豆腐的味道，想念外婆亲手做的老豆腐的美味。
　　有一次，周末回家，正好看到外婆在厨房里准备晚饭，我看到在一只盛满水的青花瓷碗里，放着一块正正方方的老豆腐，一旁的小碟子里还有几根碧绿的葱段，煞是好看。我忍不住问：“外婆，这么好看的老豆腐是在哪里买到的？你能教我做红烧豆腐吗？”
　　“这老豆腐，可新鲜呢。好，外婆教你怎么烧豆腐……”
　　只见外婆轻轻地将一整块老豆腐从清水中捞起，切成小块小块的，然后起锅，放入少量油，放入老豆腐，最后放入葱段、酱油，用慢火细煎，不一会儿，一股豆香味就扑鼻而来，一碟鲜嫩无比的豆腐就做好了，口味简单却余味缭绕，唇齿留香。
　　外婆一边将做好的豆腐装在青花瓷碗里，一边说：“外婆还记得你小时候特别不爱吃豆腐，现在长大了，喜欢这味了吧？”
　　“嗯，真香，一定很好吃的。现在啊，我特别喜欢吃外婆做的豆腐。”我从外婆手里接过这碟豆腐，使劲闻了闻。
　　“这老豆腐其实不老，都是当天现做现蒸的，味道也是最美的。孩子，这世界上有很多好吃的，等你遍尝了天下的山珍海味之后，回过头来，你会觉得还是这一块清清淡淡的老豆腐最好吃，那滋味才是最踏实最经得起回味的……”外婆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道。

　　 


　　一晃经年，外婆已经离开了我。如今，我也从那个噘着嘴不肯吃豆腐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位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做着老豆腐的妈妈。
　　一直以来，豆腐是我家餐桌上的最常见菜肴，我也会学着外婆当年的样，变着花样做着各种味道的豆腐。经常做的有麻婆豆腐、家常豆腐、脆皮豆腐、凉拌豆腐、荠菜豆腐羹、鲫鱼豆腐汤、百花酿豆腐……
　　说起百花酿豆腐，还是我去年在“黔香阁”食府吃到的一种美味，回家后便上网搜索到这道菜的做法，照着菜谱做了好几回才有点滋味，那就是将一块老豆腐以水煮过，以鲜汤煨过，和香菇、火腿、干贝、入笼同蒸，那豆腐便饱吸各种食材精华之后呈多孔的蜂窝状，奇妙口感不言而喻。
　　两个孩子中，杰克对食物几乎不挑食，只要是我做的菜，他全都爱吃。对于豆腐，他也喜欢吃那种不掺杂任何辅料简单的红烧老豆腐。每一次，看着他津津有味地一勺一勺地放进嘴里，我就会感到很快乐。
　　扬扬对食物的要求很高，她更喜欢那种口味辣的菜肴。她不喜欢吃豆腐，每一次，看到我端着一盆豆腐上桌，她也会像我小时候那样噘着小嘴说：“妈妈，扬扬不要吃这个，扬扬不喜欢吃这个……”然后把豆腐推到杰克面前：“哥哥喜欢吃，扬扬全给哥哥吃吧。”
　　“扬扬不吃豆腐，皮肤就不白了，身体就长不高了，脑袋就不聪明了……”我哄着扬扬，就像小时候外婆哄我那样。
　　她就会半信半疑地摇晃着脑袋，一个劲地问：“妈妈，吃了豆腐，就会变成白雪公主吗？”
　　“对呀，吃了豆腐就会变成白雪公主，那时，我们的扬扬就是白雪公主啦！”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就会张大嘴，把一勺豆腐咕噜一下全都吞进肚子里去了。
　　时间一长，扬扬也喜欢上了豆腐的味道。此后，她自然不会再将一盆豆腐推到杰克的面前，而是一大勺一大勺地和哥哥抢着吃。
　　每一次，我看着孩子们吃得那么开心，我自然是最开心的了。
　　 


　　豆腐，极具中国特色的传统食品，不仅味道好、营养价值高，更用它独特的方式给予我们关于人生的诠释。
　  孔庆东先生曾说过：“人生在世，须如豆腐，方正洁白，可荤可素。”豆腐是白色的方正的，那是一种卓尔不群的高洁，是一种遗世而独立的坦荡，是一种浩然如聚的正气。因此，做人就应该如豆腐一般，清白纯粹、正直坦荡、心底无私。
　　我喜欢豆腐，也许不仅仅在于喜欢它的美味、注重它的营养，更注重的是豆腐的品性吧。
　　我尝试过很多种豆腐的做法，但在我的心中，豆腐的滋味当属淡泊，清清淡淡的能够闻到豆香的那种，不为其他，只为能让人更清楚更踏实地品尝到食物的真味原味而已。那一番真滋味，自是意味深长，内涵深刻，耐得了光阴的流逝，年年月月日日品尝它，你不会觉得厌腻，你会喜欢它的原有的滋味。
　　可惜的是，现在菜市场的豆制品摊前，已经很少能买到新鲜的飘着豆香的老豆腐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稀松平滑的盒装豆腐。
　　正如韩良露在她的文中所描述的那样：“记忆中的老豆腐有细致的质感，由外而内，越来越嫩，豆香也仿佛是从豆腐块中醒过来的，越吃越醇和……”是的，在我看来，盒装豆腐没有老豆腐那幽微的豆香，滋味死板，那种口感自然是不能比拟的。
　　可叹的是这么美好的老豆腐，却渐渐遭人遗忘，繁华的都市里已然寻不见推着板车叫卖豆腐的老人，豆腐摊关门了，那一块块豆腐被装在盒子里，都市里的我们只能吃着广告上宣称的香嫩豆腐，过着怀念老豆腐那一种老滋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