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访山大哥

　　初春时节，我又去看望我的老朋友三脚架子山——山大哥了。
　　智者乐山。我倒不是什么智者，只是个喜欢大山的平常人。
　　这座山，它陪伴我走过了生命的白昼黑夜沟沟坎坎，庆幸儿时认识了它。
　　因为玩，和大山逐渐有了亲密地接触。冬天的山大哥站在在我的眼前，宛然一幅静静的水墨画，白茫茫的大雪是它的背景，灰色纤细的树干构成了画的主体。不免让人想起《江雪》诗中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静谧，这里没有蓑笠翁闲情逸致的独钓，大山似乎少了这一韵味。好在我的山大哥人缘好，暖阳来助阵，山大哥摇身一变，静谧的水墨画立刻幻化成水彩画。万千束光柱射进山林，缕缕金色丝绦挂满枝杈，和银色雪光遥相辉映，灼人眼球。我和我的伙伴成了画的重彩，像是夏日里的彩色蝴蝶，这一朵，那一朵，在金光银光中飞来飞去。寂寞的山大哥鲜活起来。我们可禁不住山大哥的热情，布谷鸟咕咕地叫着，沾满雪和冰的上下身，红苹果似的小脸蛋、爬犁、纸壳子，也赶集似的凑来这水彩画中，我们的欢声笑语弥漫了整个山谷。
　　我自然是其中的一笔，仅仅是淡淡的一横一竖。打雪仗，掷雪球，堆雪人，捉迷藏，放爬犁这些点燃了寂静的大山，这些也温暖着我们的身心。如果说没膝盖的雪是一篇散文的话，那深深浅浅的大大小小的脚印就是文章的灵魂了。
　　远处的山上移动的小彩点点缀着雪白的大山，小彩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有时不经意哧溜滑下一大段，脸险些插到雪壳子里。重新再爬，小彩点可坚强了，要是爸爸妈妈在身边保证哭给他们看，可在小伙伴这不敢抛下泪水。为防滑下去的窘相，脚登在没膝盖雪的深处，停一停，踩一踩，刻出雪棱，蹬住雪，手在手套里抠住雪捏成雪快，手套也得借上力，像爬行动物一样，四肢着地，攀附特陡的山。如若旁边有高草和树枝，就拽住草和树枝，前进一小步。小彩点你争我赶，有落后的，在最前面的伸手拉上一把，不多时，大家叽叽喳喳地全登上了几百米高的山顶，这幅水彩画生出了灵性。
　　山大哥的高处，一绺窄窄的的滑行雪道弯弯曲曲向下延伸，一直到山脚。两边的树木裸露着身躯，怕是被小彩点的虎劲吓到了，呆呆地盯着大家。期待已久的飞就在眼前。
　　山顶的大风像检验我们似的，刀割一般。没人因为冷退缩，要我现在说，那时真傻，零下三十多度的气温，大风小嚎的，打断腿我也不会出门的。那时，放爬犁是伙伴们天大的乐趣。
　　眼见小彩点放爬犁了，坐在爬犁和纸壳子上，先用钎子订好方向，“放！”爬犁车道的铁丝，顺着下坡的雪道，一溜烟滑下去，两边的呆树迅速地闪过，耳边掠过嗖嗖的风，爬犁两边压飞的雪溅起几米的雪柱，身后飞天的白雾，飘飘洒洒，我们像长了两只薄薄银白翅膀一样，宛如花千骨站在绝情剑上在空中飘飞！我们想象着鸟儿的生活，伸开双臂，迎风映雪飞奔。
　　正得意着，“咣当”一声，人和爬犁撞在树上，来一个360度的倒转，爬犁下去了，人还在半山腰。顷刻，人倒着身子滑下去了。接二连三的，咣咣的，大家撞在一起了。撞得好疼，自己幡然醒悟，飞是我们的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笑起来。
　　一整天，街上的车辆穿梭都没入我们的眼，大山才是我们的陪伴，那一回生二回熟的山大哥，它和我们一起玩起来了，飘飞的雪花跟着我们捉迷藏。头发里，脖子里，手套里，衣袖里，鞋窠里，钻来钻去。从那天起，我们和山大哥成为朋友了。每年放寒假的第一件事，就和小伙伴上山放爬犁，去看望山大哥。
　　等雪花飘飞的日子过后，山大哥变了模样。我也变了，不再去找它玩了，奔波在家里家外，似乎它从没在小时带给我快乐，我也从没把它当做朋友，等我怀念它的时候，已是不惑之年了。
　　尘世中迷失了好多东西，也像有些世人一样，平时想不起山大哥了，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时总会想到你，心痛得够呛，不知不觉走到了大山的脚下。刚刚下过雨，仰视山大哥，山大哥模样变了。树群们挤挤挨挨着，高个的、矮小的，粗壮的、秀气的，刚沐浴过雨的轻柔，格外清爽宜人。小风刮过来，树叶哗哗地响着。我想是我来了，山大哥认出了我，在不停地和我嘘寒问暖。树叶的雨滴时不时滑落下来，像是和小时放爬犁的我们，谈着兴奋的往事。
　　我看着山大哥，诉说我的心事，眼泪肆意地流下。脚下的溪流缓缓地发出细小的响声，和我的抽噎声和在一起，山大哥，你是看见我才如此的悲伤吗？记得雪天时你总过着飘飘洒洒的日子，如今的你怎么和我一样呢，我捧着溪流的水，山大哥用温暖的风帮我擦干泪水，叠叠加加的树叶闪着金光，在雨水拍打下更加清丽舒爽。
　　嗨，满心的伤被山大哥治愈了，一身轻松。
　　怀想当年端午节人们踏青的情景。这天大山里最热闹了。谁也不用招呼谁，大家不约而同的赶来，天还没亮，人影就在大山里晃动了。山大哥在人们的喧闹声中醒来，天大亮时，山脚下成了暂时的集市，小商小贩卖着各种物品，食品。身上用的雕琢的香包、五彩线，嘴里吃的透着油的烤肠、刚出锅的粽子。来得早的踏青的到草丛里先用露水洗把脸，再采一溜艾蒿。（为的用艾蒿泡上水，洗掉一年的晦气和疾病）家里头一天没折树枝挂葫芦的，也老早来大山这折树枝。整个山挤满了人，很多的人我想和我一样，都把大山当成朋友了，节日里看望老朋友了。看看它的树、草、花，闻一闻它的空气、味道、精神。
　　腻在山大哥这里一整天，从山脚到山顶，摸摸它，闻闻它。你不知道，到山顶时，大山可兴奋了，它使劲摇着树叶，哗哗作响，它在和你聊天呢。是朋友就能感受对方的心意，它在说，它过节的这天最幸福，这么多朋友都来看它。它说，多少年了，有时伤痕累累，树秃了，草少了，你们依旧关心我。尤其现在，从今年开始，整个大兴安岭林区停止采伐了，进入资源管护阶段，我没有大用了，有时因为我还会受到处罚。我理解大山的想法，眼前这样，但这是涉及子孙万代的大好事，这是大用。身为林区的子民，我们怎会忘记当年你的馈赠?
　　大山，这么多年的心结我跟谁说呢，谁家我也不去，我只去你那里。
　　踩着石子路，一步步地走向你，撑着紫花阳伞，看着你高大的身躯，我和儿子说，我孤独。但到了你身边，我就踏实了。
　　草丛中一簇簇花束，艳艳生辉，颜色不一，摇曳着身子。一群群蝴蝶飞来飞去，伫立在花蕊之上，翩然于树林之中。一会儿，又飞至你头上脚下，在你身边绕来绕去，它们也知道我是山大哥的朋友，以它们特有的方式和我交流。和他们在一起多好啊，不想什么，自在。蟋蟀和蝈蝈在林荫小路上叫得满天响，它们叫嚷着，热热闹闹，惬意。草高过膝盖，手漫过它们，草们摇着头，衣袖沾满芳香，我是个香草美人了。
　　我想我在大山深处早和它融为一体了，心灵、灵魂和思想。
　　我不是智者，但我喜欢在山里。我不禁又想起《江雪》中的“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句诗。
　　重访山大哥，不想生命单薄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