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片

      两片花瓣落下来，好些白花落下来。一只黑蚂蚁拖一片，一个孤独的航海家驶向太平洋。夏天这些花——白蝶，一只只飞动，拼挣，落下来。它们童年勾引爬行，老了，生出翅膀，飞成花片落下来。
　　拣拾一只，两片，大黑点小黑点对称，大眼睛长须也对称。两片，一片是出生记录，一片是死亡证明。两朵浪花，击打分开，再击打。
　　追踪一只正飞的，它绕着稠李子的黑树干往上，慢慢飞，由我的目光指引，终于站到旁边桦树的一枚叶子上，两个时间片断，站在另一个时间的片断上，站不住，往树下落。
　　这样的那样的片断，大地收藏无数。明年，以花和叶的形式，无数个片断再回来。
　　这只白蝶在这枚桦树叶上分秒必争地站立。这棵树，今天专心呵护这只白蝶，也没注意有谁来了又去。
      树和白蝶合在一起，并不安定，它俩发生了小小的挣执——树问：你飞绕我，怎么竟这么短暂？蝶合翅：从松到槐，来到你，多么慢长。
　　是谁，打断了我目光的两条线索——两片时光，摇摆，下落。


6月23日
   
      我坐在元宝山半山腰石阶上，一只蚊子飞来咬住我不放，啪，它勇敢地牺牲在战场上，又来一只，蚊子不舍我，我不舍这傍晚四周的绿草和石阶，晚风在槐叶上向我点头，我昨天奔走在另一坐山岗上，今晚我想坐这儿等月亮。我从小拎包里拿出《典型的日子》，坐道边看书有些不好意思，听着野鸡叫似在鼓励，我又读了下一个小节，再下一个小节。树每天傍晚把夜的黑暗提前往林间聚拢，光明并不愿立即离开。今早上坟，傍晚读字，字和碑一样静静地站立。明天清早，我想带上唐诗宋词在林间大声读。
      昨天傍晚，夕阳拉直了一条云线，云朵染色，我说不出什么颜色叫它黄昏色，黄昏里一条或一群鱼，有红赤子，白膘子，沙咕噜，小鲤子。
      我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久坐，由着青草给我蜡染？我是觉得，青草就是一片农村，我童年的河口如今已在西山的天上，童年不仅仅欢乐，它比天空宽广，比月光还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