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名字叫母亲

（一）外婆托梦来
   今年已经四次梦见外婆了。

     第一次是马航出事那天夜里，那时候的外婆只是病重，尚有一口气在，妈妈她们姊妹轮流看顾。梦里我坐飞机在高空陨落，可我记不住天堂的样子，却远远的看到外婆孤单的倚着小小的门槛往远处张望。她一个人独守在家，眼神混沌。我扶着她一个个问过去，妹妹呢，姨呢？像电视里播放的那段公益广告一样，外婆告诉我大家都很忙，没空在家，她很寂寞。我醒来好一阵难过，山高水远，我念着的外婆也念着我了吧。除了妈妈以外所有的人都需要上班，外婆肯定想更多的人陪着她。子孙在身边，她才会安心些。可我，很久没去看她了。

    外婆已经去了。妈妈说外婆弥留之际还念叨想去女儿家走走亲戚。可为时太晚，当时的她虽头脑清醒，可气若游丝，实在经不住旅途劳顿。妈妈这些话在我脑海里盘旋多日。外婆又一次出现在我梦里。我带着妈妈开车去接外公，外婆小巧的身子麻利的窜上我们车子，怕我们不带她一样。她还穿着我小时候总看见的粗蓝布衣，用方巾裹着换洗衣服，包成一个小兜兜抱在怀里。她高兴的告诉我，我这回想明白了，我要去女儿家住些日子。我脸上高兴应着心里却在埋怨，你在世的时候能这么麻利就好了！

     我真想去看看外婆，给她烧点纸钱和她说说话。后来就梦见我在去外婆家半路上，外婆从对面迎了过来，把我领进一户她说的店铺，让我给她买点礼物。我看着满桌的阴间贡品，金元宝之类的东西，暗自纳闷，外婆为什么会要这些？她这可是第一次开口跟我要礼物啊！我赶忙买好她要的东西就和她离开，打算去买点奶粉带给外公。踏出那扇门，这店就消失了。梦里梦外，迷迷糊糊的我还是不能接受外婆已经离开的事实，可我分明又非常喜欢外婆现在这样，像一个可爱的孩子，想要什么，直接说。

    外婆已经离开一些日子，外公也慢慢适应了。妈妈一边告诉我这些，一边又感叹地告诉我外公邻居的平辈兄弟癌症晚期，辛辛苦苦这么多年，该享福了，却又没命过了。我又想到了外婆，再次梦见了她。这次看到却她满面红光，很年轻的模样。她笑容灿烂的从家门口走出来跟我打招呼，给我看她新买的衣服和裙子，走路也尤其淑女自信。外婆告诉我说，她现在一切已经想开了，该吃吃，该喝喝，该享受的时候一定会享受。我对她鼓掌说太好了，就该这样。醒来，我暗自祷告，外婆，你在那边一定就要这样过！
    我的外婆，在世度过八十三个春秋，是一个在苦水里长大的小脚女人。一辈子舍不得吃，只有儿孙们说再不吃就馊了扔了才会端起筷子吃些菜；舍不得穿，去世了还有很多新衣服留着；舍不得给儿女添麻烦，临走才后悔没去女儿家多住几晚，最后却让女儿平添几许惆怅和愧疚。

     外婆家曾经我儿时最幸福的向往，儿时去外婆家的那条路早就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不知所踪。可它总是很顽固的在我梦里翻腾，宛若昨日重现。还好，我的童年还在，就算只是梦里！


（二）妈妈没有告诉我

很多事，妈妈之前没有说，是我后来辗转才知道或者才意识到的。

    初中毕业，原本在家等待中专录取通知书的我突然接到高中录取通知书，才明白是落选了。因为服从志愿被就近的高中录取。旁边邻居建议妈妈让我去更好的高中就读，需要交纳一千五百元的费用。纠结中，妈妈哭了，喃喃的说，这些钱够她复读一年了！考上大学的时候，邻居姐妹才告诉我。我也想哭，忍住了。

     大一寒假，我胖嘟嘟的回到家里，妈妈看着我站在锅边满足的大口吃碗里的红烧肉，一边听我讲大学里的趣闻，笑了，很开心。小姨也笑了，笑话妈妈：大姐啊你看看，丫头这么胖回来了，这下你不会担心了吧。原来妈妈做了好几次梦，梦中的女儿骨瘦如柴，可是妈妈没出过远门，央求小妹陪她一起去女儿学校看看。我听着，像是噎着了一样，脸上干笑着。那个时候，家里还没有装电话，和父母通信也非常有限，哥哥从来没有在信中提过母亲的担心。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大学毕业了，我留在外地工作，妈妈只说，反正父母没有本事帮你找个就近的好工作，你自己照顾好自己。第一次长途跑到我的城市来看我，更主要的是看我男朋友。妈妈也只简单跟我说，你自己想好了，反正日子是自己过的。回程路上妈妈和小姨感慨了无数的担心，最后落泪了，说了一句话，怎么办啊，离家这么远，我们就是管也管不了的，她若有苦也只能自己受着了。当时的我，固执又天真，觉得自己什么都行，总觉得妈妈多虑了！

    结婚的时候，除了满身的债务，我们什么也没有。老家的结婚习俗繁复冗杂，我跟妈妈说，他家里也没有钱，我们既没有时间也没有钱，要花钱的话，都要我们自己去借。父母只故作轻松的告诉我，没关系，我们现在还年轻，也不用你们花钱费事。等你们有钱了，再孝敬我们也不迟。后来才从别人的口中隐隐得知，很多人闲话说我爸妈花了很多钱培养了个大学生女儿，就这样送，送人家了！那一刻，我不知道想些什么，只觉得自己真的很不孝。

    生孩子的时候，爷爷在老家生病，可父母还是不放心我，不会伺候人老爸说他会照顾爷爷。早早的，妈妈就从遥远的老家赶来陪护。老爸每天也要打电话来询问情况。直到我们母子平安从产房出来，老妈才舒心的说了一句：这下终于踏实点了，好几夜睡不好觉了。你妊高症这么厉害，多吓人啊。我一直都不知道，妈妈自己每天肠胃绞痛，路都不大能走，一直忍着。妈妈在我这住了差不多一个月，打算我满月了再回去。爷爷在家发脾气了，妈妈只得离开。之后才跟我说，这个肠胃真讨厌，回家又好了，还是水土不服！

   在菲的日子，只能靠电话和父母联系。他们生病住院的事从来不肯告诉我。有次妈妈因为做事太累，眼压太大，竟然暂时性失明，在医院住院的日子，我刚好没有打电话回家。后来，妈妈只淡淡的说一句，前几天身体不大好，年纪大了，总归会有些小毛病的，不过现在早就好了。等我回国和妈妈闲聊，妈妈才说，我担心万一我看不见了怎么办啊，拖累你们多难受啊。

   老非的弟弟要结婚了，经常听到婆婆和老非唠叨结婚的种种繁琐。我也不平的告诉妈妈，结婚这样麻烦啊，我们那个时候很简单的。妈妈淡淡一笑，农村不就是这样的么！对了，丫头，趁这次弟弟结婚，你们也给房间添点家具啊，买个挂衣橱什么的，房间那么大，都是空的。我听了，心中一动。这话，妈妈憋在心里多久了？妈妈只来过婆家两次，竟然看这么仔细！可之前妈妈一直没有跟我提过家具的事。在妈妈眼里，我们在老家的婚房是相当寒酸简陋，单单这点，就成了妈妈心上的一个沉重的负担。因为那里有关女儿在婆家是否一样被疼爱！妈妈唯一安慰的是，她的女儿一直过得很幸福，所以，只字未提。

   其实我知道，妈妈一定还有很多事，很多话，憋在心里，从没跟我说起。妈妈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单纯，轻松，简单，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