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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背着土地行走

2022-01-0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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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着土地行走


                                          一
        我们一家与栓子两口子一起来的新疆,栓子的孩子小,留在家里跟着爷爷奶奶上学,小孩顽皮,栓子一直放心不下,怕他父母管不住,经常打电话问情况。我让他把孩子接到新疆上学,他没同意,他说到这里来虽然国家免了学费,但是要拿跨学级费,这个费用太高,拿不起,等啥时候不拿这份钱了,再让孩子来。
   走到昌吉的大街上,大部分都是汉人,与他们说话,问起家是那里的,年轻的都说是新疆本地人,再问父母或者爷爷奶奶,就是内地人了。他们的父辈,祖辈不是移民就是支边,南方人有的回了本地,留下来的,在这里开花结果,孩子自然成了本地人。
  吃过早饭我们就去工地,工地离我们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初来新疆口袋里钱少,不舍得坐车,我们步行,一路上说说笑笑,看看风景也不觉得路远,到了工地,签完名,才开始干活,工地上要求得严,安全帽要系带子,不准抽烟,工作服要整洁。栓子嫌麻烦,工长检查完后,他就松开了带子,他说勒的脖子难受。在安全教育时,安全员给我们讲了一个事故,他说一个木工安全帽没系带子,他走到楼下被一根木棍碰掉了帽子,他弯腰去捡,谁知从楼上落下一根钢管,此人当场被砸死了。我想起这件事就怕,似乎我看到了事故现场,看到栓子不在乎的样子,我说他一顿,他老婆骂他是不是想让她守寡。他们俩斗嘴,我在一边想笑,不敢接他们对话。我比栓子的辈分长一辈,他喊我姑父,我能去接一个娘家侄媳妇的话吗。中午在工地上吃饭,每天都是白水锅里煮面条,栓子吃不去,我也吃不下去,其他工友也吃不去,我们把稠的吃掉,稀的全倒在泔水桶里。栓子“嗷嗷”着说,看人家南方人的伙食,顿顿吃肉,咱们这伙食与喂猪一样。猪也比咱们吃的好,还天天喂饲料呢。他老婆赶忙制止不让他说,问他还想要工钱吗?栓子丢下碗气冲冲地回答,要,怎么不要,他少我一毛钱也不行,我去劳动局告他。他老婆笑了,你啊,就会这些,三句话不说,就起脾气,你去告啊,五年前你怎么不说这话呢,干一年一分都没给,你怎么不去告啊,这两年才挣到钱,你底气足了,知道去告了。还是迁就吧,饭啥是好坏,吃饱就行,今年好好干,回家把咱家的房翻修了,你没看别人家都翻修了两层,就剩下咱一家是老瓦房,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俩人越说越多,我感觉栓子老婆说得很在理,忙拉着栓子走了。到了晚上,栓子想拉我去喝酒,我不喜欢,想坐下来写字,这是我雷打不动的爱好,我把苦累倾注到文字里,精神不感觉空虚。栓子执拗不住我,自己找其他人去了,他爱喝酒,玩牌,不仅仅他爱,我们外出务工男人大部分都爱,甚至一些女人也喜欢这。栓子知道我不喜喝酒,奚落我不如一个女人。栓子爱喝,酒量不大,一喝就多,在家里种地农忙时天天喝,村里的人到了农忙都准备了好多酒,他说喝酒干活有劲,其实我不知道劲从何来。在新疆没几个熟人,找不到说话的地方,他们都是用酒与牌来打发长夜的。栓子知道我会写字,经常喝多了夸我,姑父,我不如你,你是作家,未来的作家,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东西,我的脑子是空的,除了钱,酒,牌,其他啥都不装了。我打趣道,你爹娘呢,你老婆孩子呢,也不如酒吗。说起爹娘与孩子,他不说话了,脸色有些难受,想哭。我赶忙转移话题,不再提家乡的事。
                                             二
  
  要收麦子了,栓子家里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打第一个电话说,不用回来了,麦子用收割机收,把收麦子的钱寄回来就行。栓子顿了顿答应了。谁知没过几天,栓子的爹又打来电话了说,还是回来吧,你娘感冒了,孩子淘气,天天去河边洗澡,怕淹住了,麦子已经胶泥色了,你坐几天车不耽误收。栓子挂了电话,问我怎么办,我说,怎么办,回去,收麦子是最忙的季节,不仅仅是收还要种,就你爹一个人,他肯定忙不过来。栓子又问我回去吗,我说不回去,家里的地让姐种了,再说地少,两天就结束了。下午,我们去找老板结账,工地上有两个结账的时间,收麦子与过春节,在工地上干活的大部分来自甘肃与河南的。老板说;结账可以,但是不能结完,等秋季来了,过年一起结。我知道老板的心思,他怕我们不来了。结了账,栓子两口子回去了,我把他们送到车站,让他们早些来,最好把孩子带来,你爹娘都年龄大了,带孩子不方便,万一有个头疼发热的不好说。他答应回家看看再说。火车走后,我的心感觉空了,有点失落,凄凉。车站里扛着行李来回流动的人很多,我不知道来新疆的人为啥这么多,订票十天之内很难,栓子的票是站着的,我知道站着的滋味,两天一夜的火车,神仙也受不了。我想让他买卧铺,看看价格,比硬座高一倍,两人的车票要一千多块,他犹豫了好久,还是掏了硬座的钱。他漏出黄牙对我笑笑,姑父,站几天不错,能剩几百呢。
  我知道瓦工的活是很累的,每天几千砖头要砌到墙上去,一天下来,胳膊累的抬不起来,栓子初干那几天,胳膊都肿了,我让他买点药擦擦,他不买,让老婆给他用酒擦擦。这一个春天里,我们谁也不舍得歇工,这里白天很长,一天有十六个小时日照,我们八点上班,一天工作时间要十三个小时,到了晚上九点,太阳还老高,大伙都嚷嚷着下班,可是没人敢拿着工具走,老板站在工地上看着,也不说话,脸色阴沉着,一直干到十点,太阳才慢慢落下去,老板的脸也放开了,忙着给下班的人递烟,说好听话。我走过很多工地,知道这是老板们一贯的作风,上班阴沉脸色,下班阴沉脸色,好像都是一个师傅教的。其实,到了九点,大伙就是磨洋工,他们的瓦刀敲的非常响亮,甚至能敲出钢音来,就是砖头上不了墙,这是做样子给老板看。
  栓子走后,晚上我也无心写字了,心里有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我为啥要写字,写这些有什么用,老婆整天说我不务正业,不挡吃喝,吃喝还要靠两把手努力去挣。我气得想找个空旷的地方发泄。我还是忍住了,自己的事自己清楚,我想把民工的苦累写到纸上,来记录我自己走过的路。虽然文字不值钱,这也是一种爱好,自我感觉比酗酒玩牌好的多,我与老婆辩解,我说;不写字了,从今天开始学习喝酒,玩牌。她连忙摆摆手;你还不如写字呢,每天晚上她自己呼呼,我一个人在电脑前默默耕耘属于我的土地,我从不想会结什么果,但是,要好好去养育,浇灌。现实里。我丢弃了自己的土地,甚至想逃脱,可是,能逃脱掉吗,不能,我与他们一样,背负着土地到城市里打工。也许,我会爱上这个城市,会留下来,会成为城市的边缘人。这都是梦想,这个梦想像一粒种子,在属于我的土地里生根发芽。
  晚饭后,我与老婆来到广场,广场里有很多与我一样光着脊背,穿着大裤头的民工,他们也是吃过晚饭无事做,来看城市人跳舞的,我们这些光着脊背的人,是城市的另类,与穿着光鲜的城市人站在一起,是一道别样的风景线。我羡慕那些踩着优美舞步的舞者,更羡慕那些在卡拉ok前展现歌喉的人。我悄悄问老婆;咱们村里啥时候能与这一样啊,她竟然回答;下辈子吧。
  
                                                 三
  栓子回来后,没把孩子带来,他说;村里的学校很好,还免费发午餐,老师都是责任制,谁的班级出问题老师负全责。他还问我有没有办今年的医疗保险与养老保险。我说办了,不知道到老了能给几个钱呢,咱们农民的养老保险与城市的不一样,打不了几十块钱。接着他又绘声绘色给我讲收了几千斤麦子,用大型联合收割机割的,十几亩地不到三小时就完了。从他的口中还是羡慕别人家都建了小楼,全村都如疯了一样,都在建小楼,县里说建小康村没弄成事,禁止了一阵子,不让自己建房,都要买政府建好的楼房,结果村民不同意,都嫌贵,推掉一处宅子给不了多少损失费,买政府的要几十万,钱都让政府与开发商赚了。他老婆嫌他说话多,一直吵他;你怎么懂这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别胡说。他像个跳蚤一般差点蹦出屋外;你老不让我说话,我说了能怎么,大家都是这样说的,我给姑父说几句,他能去告发我吗。我两口子哈哈大笑起来,说栓子像个孩子。他老婆说;姑父,我给你说吧,他回到家里收完麦,就这家看,那家看,村里的人从各地都回去了,家家户户都盖的与城市里别墅一样,大玻璃窗,大地板砖,还建了厨房,卫生间,别提多好了。他回家就叹气,眼气人家的房好,说啥时候也能住上这房啊。
  到了秋天,我老婆与侄媳妇商量着要去捡棉花,还要我与栓子一起去。我们俩都不同意,理由是现在离开工地怎么结账,她们俩竟然出了一个主意说;请假,就说家里有事,必须回去。想想倒是不错,捡棉花虽然累点比工地挣的多,老家来了政府支持的捡棉大军,都是家里的留守妇女,男人外出了,妇女也能出来挣点钱。我们去请假,老板哼哼唧唧不同意,我们一直磨叽,一直把老板磨叽烦了,才开了绿灯。
  天蒙蒙亮,我们就起来吃饭,然后去劳务市场等棉农来拉我们,劳务市场人多的如集市一样,到了秋天活也多,有多少人都能找到活。不一会,我们被一个妇女喊走,随着她就坐上了车,一个小小的车子,里面竟然装了十几个男人女人,大家谁也不说话,在时而射来的灯光里,相互观望着。就像一群关在笼子里的动物,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在何方。车子开始平缓飞驰,不知走了多久,车子开始颠簸了。给我的感觉是走在泥土路上了,我对这颠簸的感觉很熟悉。比如,在老家坐狗子家的三轮车,坐栓子家的四轮车,这些鸟人开车都快,坐在车里能颠的把五脏六腑都一股脑地从肚子里钻出来。我忙喊;“开慢点,开慢点。”可这小子似疯了一样,越喊他开的越快,整个就是一狂人。现在坐老板的车,我就是把馕吐出来,我也不敢说开慢点。因为其他人都与我一起在车里颠,他们不喊,我也懒得喊,颠就颠吧,只要不怕车钢板压断。
  栓子年轻时,是种棉花的好手,他把棉花管理的比别家开得白,开得多,村里人都夸他是种棉状元,为此,村长不少在大会小会上表扬他。并让他传授种棉的窍门与经验。村子还有个口号是;“走栓子之路,留麦面套种。”栓子一时刻成了全村里的名人,当时他还打光棍,出名后,有人就提亲,也就是我眼前这个侄媳妇,结婚后,有人打趣他;“栓子种棉花,种来了媳妇。”栓子老婆听到后,笑了,他很坏,俺爹让他去家里教俺怎么种棉花,谁知竟然老摸我的手.”过了几年,棉花市场实行了开放,棉花的价格下降了,村里没人再去种棉花,面对土地,都茫然了,不知道种什么能挣到钱,年轻的小伙子、姑娘们都随着打工的浪潮去了沿海的开放城市,临走时还安排自己的爹娘,不要种太劳累人的农作物,可作为一个农民,谁也不知道什么作物不劳累人。打工比种地能赚到钱,这已经在年轻人的思想里,成了不可改变的观念。可年龄大的怎么办呢?只好还继续种地,明知道收入不比打工挣钱,可这地是不能放下的,地是根本。面对种了一辈子的地,不管收入怎么样,还要每天去劳作,地要是荒了,会被别人笑话的。
  车子一路颠簸,走了两个小时,终于停在了棉花地,下了车,一行人下地,如钻进了白云里。棉花忘情地吐着白絮。这里的棉花不高,必须蹲下来捡,那些妇女们很在行,蹲着向前行驶。我与栓子一人一垄,栓子边摘边与我说话,你说可笑不?在工地干多好呢,两妇女非要让我们来干这活,在家里我们种地,谁知跑了上万里路竟然来摘棉花,这到底是什么在作怪呢?难道这两张红票子就这么的大的魅力吗?
  中午的太阳狠毒,我想停下来,跑到树荫下躺一会,可满地都是棉花,眼睛都望痛了,也找不到树的影子,别说树,就是比棉花棵高一点的作物也难寻。我恨蓝天,怎么不来一阵乌云呢,把太阳遮住。可太阳依旧发出毒光。我的嗓子又干又涩,我看看在后面的栓子,又看看别人都在麻溜地摘花。我来到栓子面前,问他想喝水吗。栓子抿抿嘴唇,点点头。我们俩回身去了地头。
  水是老板从家里带来的,被太阳晒得热热的水有点塑料的味道,也许是塑料分子融合到水里了。栓子喝了一口“噗”一声吐到了地上;“这是什么水啊,怎么有股塑料的味道呢?”老板在车荫下懒洋洋地答道;“爱喝不喝,不喝这水也没有。”栓子的眼睛瞪大了,我急忙拉了他一下衣角。
  喝完水,我们俩又来到棉花垄里继续,这下,栓子的话匣子打开了,又是后悔来了,又是这里的人怎么会这样,又是被她们俩骗了,这哪是捡黄金,这里简直就是吃人肉的。早知道是这样,不如不请假呢,你说这没一天呢,怎么回去呢。
  太阳终于与老板一样,懒洋洋地落在了地平线上,大家都摘了很多花,然后开始用编织袋背到地头过磅,算账。我忽然看到一个外地的女人,把地里的小石头什么的,与棉花一起塞进了编织袋,我纳闷了,用狐疑的目光一直盯着她,她忙着装花,也许没看到我的眼神,等她装完最后一包时,冷冷地扔给我一句话;“新来的,别很老实了,这些老板,你不骗他,他骗你,等你过了磅就知道了。”这句话,我听到了,与我一起装花的栓子也听到了。精明的栓子立刻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嘴里嘟囔着;“他敢压我的秤?”
  怎么不敢呢,很有经验的栓子过磅的时候,立刻就知道了老板竟压了几十斤。栓子对物质的斤数很有经验的,经过他的手掂掂,他就能知道大约有多少进,误差不能少两斤,村里谁家卖什么东西,一时间找不到秤,都会让他过一下手,省的人被骗。
  我们就是这样与老板发生战争的,面对他们我们不怕战争,最后他们不得不让步,给了准确的斤数。晚上回到家里,我们四个大笑起来,笑完我说;怎么样,摘棉花的滋味好吧。栓子媳妇说;都是俺姑想的点子,说人家摘棉花能挣多少多少,谁知道是这样啊,明天我们还去工地。栓子脸色立刻变了,眼睛一瞪;去了怎么说。他老婆说;你说怎么说,就说车票不好买,不回去了。我知道工地缺人,眼看就要冷了,要交工。我们第二天到了工地,老板说;不让走吧,好像我要强留你们,我就知道你们去摘花去了,怎么样,那滋味不如工地吧。
  下雪了,新疆的天比来家冷的早,十月就开始飘起了雪花,工地停工后,我们顺利结完了账,我问栓子够翻修房子吗?他笑笑,得意地说;姑父,我攒了很多年了,无论如何今年回去要翻修房子,不然就被人笑话落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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