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那一抹殷红

                                                                                         深秋，那一抹殷红
                                                                                                文/张静

         四时之中，尤喜秋天。故而当每一个秋天来临时，总会张开身体里所有的器官和毛孔去呼吸去感知小城随处可见的秋意深深。可是，这个秋天，苦于太多的琐事缠身，深深恋秋的我竟然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一心一意捕捉和触摸它。眼看着，漫天的落叶一片片飘起来了，满眼的秋风一阵阵刮起来了，一丝丝薄凉一天天深重起来，而我的脚步，却总停不下来，心底一份失落和怅然一直在。
        其实，小城的深秋很美。我每天坐通勤车路过渭水苑时，沿着长长的河堤搭建的白色铁艺墙上，缀满了密密麻麻的爬山虎，一撮撮一簇簇的叶子在藤蔓之间交错缠绕着，像生死恋人一般。尤其是那一汪漫天铺开来的血红色，更像是要吞噬整个秋天似的。我第一次觉得，这细细的藤蔓，怎会有如此饱满的生命？我记得，在春天里，好像是冬青泛青葱，柳芽抽新绿，千树万树红花开完之后，它才一点点从干枯细小的枝蔓上露出隐隐绰绰的绿色，先是鹅黄的，后来一片片葱茏和茂盛起来的，整个夏天，当我被酷热的空气炙烤得烦躁不安时，望一眼那份绿影，心中自然会有几分凉意的，神情和心绪也会渐渐平宁下来。可是，我已行走尘世四十多年了，一直未能想明白，到了万物萧瑟的秋天，这一抹难以抵挡的炫彩和殷红，何以让我的每一根神经如此敏感和兴奋，我只有坐在靠河堤的窗户前，使劲睁大眼睛，让自己的思想和灵魂离这份独一无二的绚烂生命近一些，再近一些。
        那日下班，通勤车依然走滨河路，正是暮色四合时，宽阔的河面上，一群群黑压压的大雁排成方阵缓缓南飞。它们时而俯冲时而高飞，我在这份迂回碾转中读懂了一种叫做回眸的情绪。是哦，在这样的深秋时节里，风往北吹，鸟往南飞，这是所有飞禽走兽之间再正常不过的迁徙。只是，让我感到惊讶的是，这大雁原是也有感情的吧？它们和我一样沐浴着小城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忽而有一天要离开了，大抵也有几分留恋和不舍吧？就在我的眼睛随着它们的身姿忽上忽下忽远忽近时，通勤车已经开至近一千米长的爬山虎墙了，夕阳下的爬山虎，血旺旺的，更是让人莫名地感动和震撼。我记得有位诗人曾经描这样述过爬山虎，它像少女的初潮，预示着一个女人的生命从此可以瑰丽和丰满。我当时觉得那句诗很俗气，可这一瞬间，我忽然懂了这句诗的蕴含。或许，这爬山虎，也和少女一样，一层一层地剥开自己的心扉，任季节的更迭在肢体上镂刻下这一道道烙印。只是，它的烙印被刻在秋天里，带着血一样纯粹的热烈和浪漫，又带着火一样饱满的希望和深情！那一刻，我甚至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都随着暴涨起来，一股子热乎乎的气流弥散在我的五脏六腑里。看着窗户外面绵延在一起的藤藤蔓蔓上挂满的炫红，我想，我是坐不住了，不顾同事们意外的眼神大声喊，司机师傅，麻烦您停下车，我有点事，想在这里下车。
      很感谢司机师傅，他先让车子慢了下来，然后踩了刹车，不到一分钟，我就讲自己也置身到这一片殷红的风景里了。夕阳下，河堤上行人并不多，一样望过去，长长的河堤，长长的爬山虎墙。
       其实，那根本不是墙，只是一条条白色的铁丝网连接在一起。
       可是，就是这冰冷的、硬邦邦的金属，生生网住了它们嬴弱而纤细的生命，我看不到它们的根在哪里，也闻不到给它们输送营养的泥土腥味。我唯一能看到是，这个深秋的黄昏，它们使着劲，努力地攀爬在白生生的铁丝网上，那一条条或深或浅或粗或细的藤萝死死缠绕在一起，但我却不想用生死与共形容它们，这一番藤连着藤，枝连着枝的景象，我只能脱口而出衣襟相连和不离不弃两个词语来。真的，你看，河堤上不时会吹来一阵风，风是秋天的风，自然带着清冷和狰狞来。但是，无论风儿怎么吹打，它们还是紧紧搂抱在一起，即使有几片叶子被无情地吹落了，也是在风中一阵翻飞过后，轻轻落在河堤上的草丛里几棵女贞树下，绿的是草，红的枯叶，相看两不厌的模样。
         盯着安静躺在草丛里的一堆红红的落叶，不知怎么，我是思绪又恍惚起来。是哦，它们的沉静和寡淡让我感到自己的骚动和浮华，何尝不是呢？我曾经的年少轻狂和浪漫憧憬都过去了，我的生命也从青葱嫩绿一直延续到四十不惑，一些时光注定成蹉跎，一些往事注定成回忆。可为什么，偶尔我还有一些不甘心和不满足？又怎么会在不是心血来潮的时候，平白无故生出一些贪婪和欲望来？这种心理，导致了我独自一个人直面自己灵魂和思想的时候，自己制造出几分忧郁和矫情来。此时，我伸出手去，触摸藤蔓上的爬山虎叶子，它们有的瘦瘦长长，有的红红黄黄，却能在一根根细细的茎上，撑起满满当当的生命，这种顽强和淡定的姿态实在让我敬畏。
           一边随意行走，一边思量，忽而又起风了，几片火红的叶子随风飘摇几下后，其中一片小小的最终蜷缩着身子落在我的掌心里。它曾经是青翠的，带着草香味的，如今，我细细端详，叶茎微黄，似有撕裂的痕迹，这样的痕迹直刺我的眼睛，让人生疼。我安静看着手里这片小小的爬山虎叶子，嘴里嘀咕：它一定是在初秋温暖的太阳和飘飞的雨丝里刚刚长成幼叶子的吧，它大抵没能来得及绽开自己的葱郁，灿烂摇曳在阡陌之间，就直接被小城的晚秋染成垂老苍苍的模样。或许，它更不会懂得，自己生命的消逝，是为了来年更为热烈的孕育饱满的绿意。但是，它的安静告诉我，生命可以卑微，更可以从容，这就够了。
       或许，很多人说，一叶知秋来，万物苍凉生，可我毕竟看到，还有一种如此殷红的色彩，可以肆无忌惮地妆点寂寥荒芜的深秋，也是安慰。故而我宁愿让自己保持一种豁然的姿态，去仰望和审视每一枚落叶，去细细聆听它写在萧瑟里的歌声，更去沉思它与我生命相依的绚丽和辉煌，一如这满眼殷红的爬山虎。
       这样想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将它安放在阴凉的石阶上，然后，无声离开。转身回望，小城的夕阳正远去，长长的河堤上，成片的爬山虎依旧在秋风里恣意摇曳着那一抹炫红，而小城的深秋缓缓而过，不哀不伤，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