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
2020-09-24叙事散文袁光熙
大王今年金秋,中秋国庆联袂而至,双喜临门。双节长假将尽,又传来好消息,同学之中的佼佼者,正厅级领导干部,我的朋友阿曾(参看《当官的朋友》)从昆明回到下关,邀请老同学到苍山饭店相聚。七号下午五点,我如约走进苍山饭店大厅,可是除了几位高中同学,
大王
今年金秋,中秋国庆联袂而至,双喜临门。双节长假将尽,又传来好消息,同学之中的佼佼者,正厅级领导干部,我的朋友阿曾(参看《当官的朋友》)从昆明回到下关,邀请老同学到苍山饭店相聚。
七号下午五点,我如约走进苍山饭店大厅,可是除了几位高中同学,其他的人我并不认识。一问才知道,阿曾几次回下关,宴请过高中、大学和宣传队的同学朋友,今天邀请的是下关中学初46班的同班同学,只是由于我和阿曾的特殊关系,才额外受到邀请。我初中读43班,在校时与其他班的同学就不熟,1963年毕业至今已49年,从未打过交道,当年的十四、五岁的少年,现在成了六十多岁的老头、老太太,怎么可能认识呢?
我正感到有些不自在,大厅内走进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就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初中与阿曾同班的大王。
见他到来,我急忙迎了上去,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多年不干体力劳动了,我的手柔软无力,大王的手却粗壮有力。我容貌已老态毕露,他的面庞却依然光润而年轻。看得出两人的生活状态,精神风貌有很大的不同。
大王长得仪表堂堂,身材高大匀称,结实健康,咪笑咪笑的,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几十年过去了,似乎没有多大改变,是在座的所有同学中显得最为年轻的人。
大王的吃苦耐劳,老实憨厚是出名的。大串联时,他和我在一个步行长征队。身高体壮的大王担任了旗手,除了和大家一样打绑腿,背背包,挂干粮袋、水壶,他还要高举一面大旗,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步行串联是艰苦的,我们行走的路线大多在崎岖不平的云贵高原,山高坡陡,气候多变。且正值冬季,风雨交加,道路湿滑,有时要四肢落地地在地面爬行。在这种情况下,扛着一面大旗行军,要增加许多难度,耗费不少体力,但大王从不抱怨,从不推诿。这面大旗,他一直扛了近两千公里,从昆明扛到长沙,直到队伍解散。
上世纪80年代,生活还不富裕,私人建房还是奢望,大王家人口较多,住房极度紧张,经政府批准重新安排地点,自行盖房。由于资金缺乏,几乎每一件事都是他和家人自己动手,设计、买材料、施工、搬运,浇灌,全靠他这双手,他挥汗如雨,呕心沥血,累得几乎脱了一层皮,终于盖起了一幢三层楼房,成为本地人中极个别新建住房的人。
大王不仅忠厚老实,吃苦耐劳,而且待人诚恳,乐于助人,他的为人令我十分欣赏。无论是读书期间,还是文革、下农村,以至返城工作以后,几十年来,双方往来从未间断,建立了真诚的友情。
我们来不及细谈,主人阿曾来了,大家一齐涌上前去,围着阿曾,争先恐后地握手寒暄,热情地交谈起来。纵横官场数十年的阿曾,应付这种场面驾轻就熟,亲切自然,显得十分得体。
五点半,在苍山饭店二楼的洱海厅,阿曾摆开丰盛的宴席,招待自己的初中同学。二十来人围坐在一张大圆桌四周,阿曾位于正中,旁边站立着举止优雅,亲切微笑的服务员,桌上摆各种菜肴、烟酒。在主人阿曾首先致了热情洋溢的祝酒词之后,大家真诚地举杯致谢,然后轻松愉快地一边享用满桌美味佳肴,一边回顾往事,叙谈今朝,相互祝愿,畅想未来。阿曾更是侃侃而谈,妙语如珠。笑声、感叹声此起彼伏,气氛欢快而热烈。
谈兴正浓,在旁边餐厅就餐的副州长,州委办公室主任,州教育局长,得知阿曾在这里,急忙赶了过来,特意向阿曾和大家敬酒。听说在座的是阿曾四、五十年前的初中同学,不由感慨地说:“厅长真是有情有义”。
说阿曾有情有义,确实不假。走上领导岗位以后,阿曾并没有因地位的改变而与老同学、老朋友产生隔阂,而是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在符合政策的条件下,积极帮助大家解决一些工作和生活中的困难。当时在座的就有几位是实实在在的受益者。而且对初中的老同学,在分别近半个世纪之后,在许多人已经互不相识之时,仍然在安排得满满的长假日程中,今天专门抽出时间宴请大家便是明证。
但对我来说,阿曾固然与我情深意重,也给过我一些帮助,然而在所有同学中,给我帮助最多最大的却不是位于正中,谈笑风生,风光无限的阿曾,而是此刻坐在对面,沉默寡言,毫不引人注目的大王。
想到这里,往事一件件,一桩桩清晰地展现出来。
1975年我准备国庆结婚,经过一番忙碌,一切基本就绪,谁知由于木料不够,最要紧的高低柜婚前几天才做好,一时找不到漆工上漆。眼看婚期临近,高低柜还光秃秃地摆在那儿,心中急得要命,无奈何只得找会木工的大王想办法。对漆工大王并不熟悉,他二话不说,利用宝贵的业余时间(当时下班后常要加班、开会),几次登上下关二中山头,想方设法,终于按时将我的高低柜漆好,婚礼得以如期举行。
1976年冬天,我二弟榆外出流浪,被抓进收容遣送站,从上海押解到昆明。(参看《一个知青的独特经历》)我为将他从四百公里之外的昆明接回而发愁,大王知道以后,专门拉了车到昆明的货,冒着冷冽的寒风,开车将我送到昆明,一起将二弟接了回来。考虑到我经济困难,大王连顿饭都不让我请,反而为我找了个搬运氧气瓶的活,他和我一起动手干,工钱则全部归我。
次年,我的侄女霞从广西柳州来探望与她父亲分别数十年的我的父亲。临行前,需要带走一辆我代她买的自行车。这在现在小事一桩,而当时却是困难重重。(参看《寻亲》)因为铁路上不准运自行车,如果车到昆明带不走,我将陷入极其尴尬分境地。又是大王挺身而出,开车将我、侄女和自行车拉上昆明。为了将自行车送上火车,大王帮我将车拆散,零件由侄女霞走正道带进车厢,两个大件——钢圈和三脚架,则用席子包好,由我当了一回“铁道游击队”,通过铁路职工的员工通道,埋伏到铁道边,由侄女在车上指引,乘人不备,从车窗上塞了进去,终于将自行车带走。在这过程中,大王一直在旁协助接应,直到自行车平安送走,两人才放下心来,返回下关。
改革开放以后,生活发生了巨变,一些同学变成了有车族。外出活动,常常一起乘私家车出行。我坐得最多的仍是大王的车。他买了一台韩国产的名车,宽大舒适,性能良好。后来到洱源游玩,到漾濞访友,大王都开车到家中接我和妻子前往,直到平安送回。
更难能可贵的是大王给了我那样多得帮助,却不求任何回报,也不以恩人自居。几十年来他没有对我提过任何要求,每次见面都热情友好地相待。每想到这些,一种感激和尊重之情总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我和大王只算是普通朋友,他尚且如此,对其他人便可想而知,得到过他帮助的人绝不仅我一个。只是他从不张扬,别人不知道而已。
对阿曾的到来,苍山饭店总经理,除专门安排了三个服务员进行周到专业的服务外,还几次亲自前来照看。听了副州长的话,了解阿曾的她特别加了一句:“厅长不仅有情有义,更重要的是有才。”这句话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
大家纷纷回忆起阿曾数十年前的往事,青少年时的阿曾不论干什么,总比别人强。玩玻璃球、拍洋画,射弹弓,打橡筋枪,踢足球、打篮球、乒乓球,谁也玩不过他。字写得漂亮,唱歌跳舞样样行。更让人想不通的是,一米六左右的个子,却能参加校篮球队,担任前锋,在高个子中间自由穿梭,如入无人之境。在足球队,可以打多个位置,带球左冲右突,令对方防不胜防……,以后无论是文革中进宣传队,返城后到二中教书,读大学当学生会副主席,导演话剧《于无声处》都干得心应手。进入领导岗位以后更是干得风生水起,官运亨通,直至省委组织部副部长,省人事厅厅长。今年65岁的他,虽然离开了党政部门,仍然退而不休,担任着省书法研究院院长、省企业家促进会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以及省网球协会、足球协会等七、八个协会的主席。其兴趣爱好之广泛,才华之出众,能力之突出,不得不令人惊叹。
然而真正了解大王人知道,不显山不露水的大王同样有才,虽然他和阿曾的才华不太一样。阿曾的才在外,大王的才在内,在普通的日常生活中。阿曾善于发挥自己的特长,大王却无师自通,能迅速学会并熟练掌握自己从未接触过的技能。
早在读高中的时候,一天,同学们把自己种的菜挑到街上去卖。到了后却不知该怎样卖,这时大王来了,他几声吆喝,就把人聚集过来,一边称秤,一面收钱,毫不费力,很快就把菜卖完了。大家都以为他是干这行的熟手,一问才知他也是第一次卖菜。
下农村当知青,在家吃现成的他,经过一番钻研,能够炒出十多种色、香、味俱佳的好菜,令同伴们赞叹不已。一次我到他所在的力角桃园村玩,他亲自动手做菜,动作有板有眼,娴熟自如,像一名特级厨师。不大一会功夫,端出一盆泥鳅钻豆腐,吃得大家把盆都添光了。
他还力排众议,买了一头仔猪,解决食肉问题。从未养过猪的他,把那头仔猪饲养得油光水滑,人见人爱。仔猪长成肥猪,村里宰猪,要请专业的杀猪匠,还要几个人帮忙把猪捆绑按翻。连兔子都没有杀过的大王不知哪来的胆量和技术,竟亲自操刀将那头长到百多斤的肥猪“送去”见了阎王。在旁的知青和村民对大王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农村,大王还学会了一手漂亮的木活,因此,大受村民青睐。哪家建房盖屋或娶妻嫁女,少不了请他帮忙。干完活后,都把他奉为座上宾,好酒好肉款待一通。
返城以后,正是“男的学木匠,女的学裁缝”的年代,大王大显身手,他的木工技术越来越精湛,家具越做越漂亮,甚至超过了专业木匠,在所有知青中首屈一指。
不久驾驶员吃香,大王没有经过任何培训,马上又无师自通学会了开车,以此进入石油公司,开油罐车。后进入州流研所(现为云南省地方病防治所)继续开车,因为车开得又快又稳,维修保养到位,得到领导的赏识,便专门为领导开小车,直至退休。
上世纪80年代初,大王看准时机,开始栽培兰花,这又是一个新课题。经过一番钻研,耗费了不少心血,他从一些不值钱的生草中,居然培育出一些珍贵的兰花品种,多次在兰花竞赛评比中获奖,其中永怀素是世界上同类品种中最美丽的兰花,而且是一株可以传世的兰花。它与高品素等兰花一起获得过几十个金奖、特金奖,这使他在省内外、国内外兰花界名声显赫,并彻底改善了自己的经济状况。
日本兰友关口幸一先生为了一睹永怀素的芳容,专程从日本赶到位于下关西洱河畔的永怀兰苑,见到了他心仪已久的永怀素。但见花开梅形荷瓣素花,外三瓣质厚、白糯、头圆,捧瓣为观音瓣,舌为大如意舌,素静无暇。每箭花开两至三朵,整朵花雍容华贵,高洁素雅,造型美观,劲力十足,花香悠远,沁人心脾。远看此花,花叶互为映衬,相得益彰,一派花魁风范。近观此花,白糯凝脂,万种风情,美貌如仙,真可谓群芳珍品,令人赏心悦目。他醉了痴了,爱不释手,因为他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素花,当即开价人民币两千万元购买。为了不让祖国最美的兰花流出国门,大王不为重金所动,婉言拒绝,关口先生只得带着无尽的遗憾返回日本。
取得丰硕成果的大王,并没有停止前进的步伐,也没有高傲自大,而是低调做人,奋斗不止。他生活节俭,从不乱花钱。连家门前有块空地,也要种上点蔬菜,以添补家用。去年同学阿三邀请我们到梨花溪玩(参看《阿三》),大家都以为他会开那辆高档的韩国轿车前去,结果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凭老年卡,乘公交车前往。就是儿女的婚事,他也只是按当地人的一般水平举办,不张扬,不为摆阔而大肆操办。他把自己的全部精力,用在兰花优良品种的培育上,一个个独特美丽的兰花新品种从他手中魔术般地渐次推出,在获得可观经济效益的同时,装点了大理的江山,美化了大众的生活。
几个月前,我到大王所在单位,参加一位同事母亲的葬礼,遇到大王。得知经济状况远优于我的大王还在不停地辛苦操劳,看看灵堂前的逝者,想想人生的短暂,我不禁对大王说:“我们已年过六十,衣食无忧,应该好好享受生活,不要再去辛苦赚钱了。”大王却笑笑说:“其实赚钱也是一种享受,是一种有特殊乐趣的享受,每天干点活对身体有好处。我如果不做事,闲下来反而容易生病。”看着他红润的面庞,健壮的身躯,旺盛的精力,我语塞了。
我历来喜欢轻松和自由,因此不求进取,随遇而安,一直没有什么出息,听到这话,心中不觉有几分愧疚。
他告诉我,近来在兰花苑买了点地,盖了幢别墅,他自行设计,亲自指挥装修,整个设计科学合理,装修精美大方,等完工以后,要请同学们一起去聚一聚。和阿曾一样,大王并没有因为经济状的况改变和社会地位的提升,忘记了老同学、老朋友。
历时两个多小时之后,晚宴在热烈欢快的气氛中结束了。盛情款待之余,临别时,阿曾给每个同学送了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又吃又带,大家不由得连声称谢。大王则给每人送了一张名片,名片的正面一侧是永怀素的照片,另一侧写着大王的几个头衔:
“云南省大理州花卉协会常务理事
云南省大理州兰花协会常务理事
云南省地方病防治所技师
云南大理永怀兰苑园主”
背面写着这样一段话:
“近三十多年收集栽培云南莲瓣兰、瓣形话、奇花等珍品、佳品百余种及大量生草,并从生草中培育出永怀素、玉荷素、高品素、香雪、无量红荷、贡山大荷、朱丝玉妃、朱丝玉荷、瑞星、鸳鸯莲、惠江荷、五福红荷、珍荷等十多种名兰几大多数莲瓣兰名品。”
这张小小的名片与阿曾的高级宴会和高档茶叶自然不能相比,这些头衔,比阿曾退休后的担任的多个省级院长、主席、秘书长也差了许多,至于培育出独特兰花品种的事迹与阿曾一生的“丰功伟绩”似乎更不能相提并论。也许有的人接过之后,就丢到哪个垃圾箱中去了。但我却小心地珍藏起来,因为这张普通的名片,记载着大王几十年的奋斗历程,凝结着大王的心血和汗水,盛满了大王的劳动和智慧,体现了大王的成就和辉煌。
欢乐而热烈的晚宴结束了,这次晚宴的主角无疑是阿曾。所有的话题都围绕他的身上,没有人谈及同时在座的大王,真可谓一枝独秀。但在我的心目中,两人则是双星闪耀,相映增辉。
附:
永怀素
[ 本帖最后由 袁光熙 于 2012-10-24 11:2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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