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在西泽

人生有百味，唯有甜味对人的味觉最具诱惑力。君不见人们形容幸福的生活时总是离不开甜蜜的渲染，似乎只有从舌尖到心底的甜，才能表达出无边的快乐。甜是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是羞涩的少女遇到陌上谁家少年时抿嘴而痴笑的表情，是恋人拥抱亲昵时散发出的特殊味道，也是历经苦难的人们遇见风调雨顺时的喜悦。这些滋味都化作一种叫做甜的味道，荡漾在我们的舌尖上，回味良久，缠缠绵绵。 　　
　　记得小时候歌谣：丁丁糖，丁丁糖，吃了不想娘。那时，这世界吹着凌厉的风，让温暖难于触及。那时，这地上的野菜充满诱惑，有着能填饱肚子的丰功。因为太苦，所以就容易记得太甜的东西。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关于甜的味道记忆最深刻的就是西泽的白糖。 　　
　　当听到走村串户的卖白糖的吆喝声时，一扇扇小窗轻轻地打开了，露出一个个小脑袋，一双双渴望的眼睛伴着不断下咽的口水。向大人们投去探寻的目光，乞求的声音穿过瓦橼，传来大人们很不情愿的声音。得到允许的孩子们，欢呼着跑出家门，手里拿着的不是钱，而是两斤三斤的玉米或是破损的塑料鞋底。得不到允许的顽童，悄悄地把母亲新做的鞋底铰下来，换得二两白糖，偷偷躲在竹林里吃。那甜蜜的味道让他们忘记了娘的怀抱，更忘记了娘手里举着的鞭子。 　　
　　在实物与实物交换的乡间旧岁里，换糖人手里那把高高扬起的手提秤，它是孩子们眼睛里关于甜蜜的味道最亲近的盼望。白糖的坚硬，让无法得口的孩子们更加忍不住对甜的期待。一回到家中，祖母们立刻拿来小锤子，一锤锤下去，块状的白糖成了丁丁块块的模样。所以白糖也被称为丁丁糖。馋痨的孩子们伸出小手，争先放进嘴里，那甜甜的味道顿时让人陶醉，嬉闹的声音安静下来，吧咂吧咂，吃得津津有味。此刻，最幸福的生活莫过于能吃上白糖了。 　　
　　耐心细致的西泽人，他们找到了对付白糖的坚硬的一种有效方法。他们从山间找来一种叫明子的白柴，其实那是松树身上最肥的部分，有着腊肉一样的成色。用斧子小心地破开，一条条一根根地收拾好了，当作柴火中的宝贝，美名曰引火柴。因它的速燃而解决了很多问题，最后它又不经意地与白糖联系在一起了。孩子们一手拿着白糖，一手拿着明子火，白糖放在燃烧的火上烧烤，慢慢变得柔软，散发出一种带着松树身上特殊的芳香气味，有着山间万物的清雅，也有着人间烟火的悠扬。你形容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但你一定会抑止不住地爱上它。 　　
　　白糖的制作工艺很复杂，如果从春天里一粒玉米种子的萌芽，说到舌尖上的甜味，那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感叹于祖先们的智慧，可以在万物中找寻自己需要的东西。那一定是经过了无数的考验与失败才得的秘方。如今，它成了造福人类的知音，活跃在人们的舌尖上。 　　
　　祖母说，满仓的玉米归磨眼。那盘古老的石磨，它磨尽了人类的酸甜。当我看着一粒粒饱满的玉米，在人与石磨的合力之间流出白粉的时候。一颗小小的童心忍不住想把手伸进白白的面里，心想这一定是比泥土更纯洁的亲吻。母亲严厉地说，玩米玩面狗都不稀罕！在那艰苦的年代，人们对于食物的崇拜共齐天神。细细的箩筛下面是下雪的世界，在母亲们娴熟的技术中，玉米面被收进柜子里，成了贵重的物品。 　　
　　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在冬天里，母亲们用这些面熬制一次白糖。那得是一个丰收过后的冬天，农忙完了，院子里的柴拾得高高的，象是等待一场隆重的大礼。母亲用磨好的玉米面，加入发酵好的麦芽煮熟后，锅里的水神奇地变成甘甜的糖水，用滤网把糖水过滤2到3次后，再用文火继续熬，在熬的过程中不断的搅拌。这是一项考技术的体力活，需掌握好火候，不能嫩了，也不能老了。熬啊熬啊，水份变成蒸气袅袅地飘走了，锅里只剩下纯粹的糖汁，阿香婆家最纯最生态的糖终于大功初告，呈黄褐色的结晶体，俗称糖稀。糖稀装进容器里冷却到一定温度，再把它绕在一个固定的木棒上循环往返地来回拉扯，糖稀由黄褐色逐渐变为白色，由软变硬，最后成了白糖。 　　
　　糖稀成了糖族生产商的原料，如今被源源不断地供应到外地。西泽人经过无数的摸索实践，用糖稀作成了丝窝糖、葱杆糖、花生糖和凤尾糖等系列产品。其值得一提的是豆末糖，用黄豆炒熟去皮磨成面，把加热的糖稀和着豆面不断地拉扯。从一个整体到千丝万缕的网，让你感受到个体与这个世界紧密而广泛的联系。捏起一小撮放在嘴里，舌尖一抵就化了，那丝丝缕缕的甜味与香味的混合，让人迷恋。 　　
　　如今西泽，也成了白糖加工的小产业基地，再不是为了满足舌尖上的甜味，而是用它来创造更甜蜜的生活了。当甜蜜随手可即的时候，甜也就不成为一种奢侈的享受了。我们在心中怀念的是那些遗留在旧光阴中的纯真的甜味。我想那一定是西泽白糖的味道。 　　
　　 [ 本帖最后由 叶浅韵 于 2012-10-30 15:5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