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高不落雨

五月天高不落雨
梁正虎
农历五月，江淮地区进入了梅雨季节，天空连日阴沉，降水连绵不断，草木浓绿，枝叶里的水分似乎达到了饱和状态，显示出过分的、近于夸张的旺盛。恰恰相反，在我们大西北高原一角，却持续干旱了起来。
五月，正是西北高山地区作物拔节生长需水的时候。天吝啬得很，就是不下一点儿雨，农田里，一道道龟裂的口子，象渴急了张着的一个个嘴。作物焉头耷脑，叶子打着卷儿，似乎在躲闪着阳光的照射，根部的叶子因缺水而显黄色，但它们仍极力地和旱魔做着抗争。夜风不带一丝儿潮湿，清晨的草尖上不见一点露珠，“水罐子”鸟咕嘟嘟带着潮湿的声音听不见了。小山上草本植物萎焉，出现滞长现象，刺蓬、蒿子出现干枯，叶子发黄脱落。人走在草地上，脚下发出小草因干枯断裂的声音。草色的稀疏程度，遮掩不住褐黄色的土地。小狗吐着它红色的舌头，呼吸急促，夸张地喘着气，像是病危的样子，又像是一头负重的骡子。几只鸡都把脑袋反插在翅膀下面，一只脚着地，一动也不动地在檐下站着，好像也在为干旱发愁。
家里的水井干了，水泵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打着空转，不能连续抽出两桶水来。村前的河干了，粘着泥的石头无可奈何地摆满在河床上，晒干了，白晃晃地耀眼。青蛙不知道去了哪里，黄昏，听不见一声蛙鸣。一汪汪残留的水中，小鱼儿们挤在一块，相濡以沫。淘气的孩子不用下水，就能轻而易举地将鱼儿抓获。水库里蓄满的水早已被下游的人浇了麦苗，彻底放干了，库底的泥沙完全裸露出来了，没有河水的补充，水库无奈地干涸着，老远就能闻到泥沙强烈的鱼腥味。没有了水的遮掩，水库暴露着它的种种丑陋。
卖瓜果蔬菜的小贩们，把车停在村边的树荫下，把他们的叫卖声扩放在小喇叭里，不住地叫卖，“买菜了，茄子辣子西红柿，甘蓝葫芦蒜苗子，便宜卖了。”但人们不大去买了，也不大热心去围观了，虽然现在基本不靠天吃饭，但人们那种天生就有的忧患意识，不得不节俭一点。小贩们叫卖的声音急切、粗狂、聒噪，使得旱季的空气更加焦躁了。小贩们叫卖上一阵，卖不上几个钱，一声声无聊的叫卖声，使自己也感到颇有点难为情。他们关了喇叭，失望地开着车到下一个村庄继续叫卖。
晒掉了庄稼，也就晒掉了买卖。
天蓝则主雨，天青则主旱。老人们用浑浊的眼光望着天，用这不知流传了几辈子的法则判断晴雨事。天空不够亮豁，弥漫着一层雾澄澄的青气，温度似乎还不够高，和时令还不大相符相称，他们的夹袄还未从身上彻底褪去。云朵在天空像一个个醉汉，无目的地胡乱游荡，一拨又一拨过去了，都不曾变成雨，怪了，老人们终究难以判断。
稀疏的星光下，还有人在为浇地而抢水，尽管水管人员分配了浇水时间，在渠帮上画了配水刻线。但争嚷声，铁锨与铁锨，铁锨与石头之间的碰撞声，手电筒忽明忽暗的光柱，构成了一个个不宁的夜晚。
农人还把希望寄托在五月十三这个日子，这个日子据说有关老爷的磨刀雨，哪怕下上一点点，也算应验了。可是，五月十三这天，云是天空的过客，只是敷衍地阴了一下，而后转晴，仍是艳阳高照。旱魔，把关老爷都不看在眼里。
五月天高不落雨。农田虽然也得到了灌溉，但缺少了雨露的滋润，总不够味儿。
我想起多年前，老农们因为天旱，禾苗枯焦，无奈之下，将希望寄托于上天神灵，祈求降雨。一些老婆婆，不吃不喝，跪地烧香，磕头不起。其间，还流传着这样的故事：有村庄叫黄泥岗，一户司姓人家，生了一个女儿，这女儿生得奇怪，一十八岁了，满脸淌浓化血，好不丑陋。说媒的来提亲，她哪儿都不应。她独自一人捻毛线，捻了一大团毛线之后，有一天早上，她忽然失踪了，可她捻的毛线一头拴在窗棂上，另一头延伸在外面，人们顺着毛线，一路跟来，在毛线的尽头处，一棵树村的河边，姑娘死在了那儿。人们惊奇这件事，请高人掐算，原来这姑娘是天生的皇娘娘，来河对岸的村庄找她的夫君皇帝。可惜，她的夫君皇帝早已胎死腹中。天命如此，她也就只能死在这儿了。
因为她是皇母娘娘，当地人就在村边山口修了一座小小的皇母宫，将她的牌位供在皇母宫里。不知怎么一来，当天气旱急的时候，黄泥岗、一棵树两村的人就商量好，让黄泥岗的人悄悄从皇母宫偷走牌位，这算是请皇母娘娘回娘家。一棵树的人再去请皇母娘娘回宫，皇母娘娘自是舍不得娘家人，必然垂泪，皇母娘娘的眼泪就变成甘甜的雨水，以解干旱之急。据说屡试非常应验，皇母娘娘成为造福一方的美丽化身，令人肃然起敬。
因为天旱，演绎出了这段美丽的传说，这个传说，丰富了我整个童年的精神世界。
我非常渴望有一场雨沙沙沙地下着，似江南雨那样，下得明亮、丰满，使人动情。我坐在窗前，嗅着湿漉漉潮润的空气，清心提神。让那些密匝匝细碎的绿叶，还有数不清的半开的花儿和饱胀的花骨朵，都被雨水淋得湿透了，那将是丰收的另一种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