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短松岗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02 编辑 <br /><br />　　殡仪馆，是个让人感觉冷清的地方，虽然这里时常会拥挤着差别的生人和尚未离去的魂灵。
我在这里目睹过几个亲人的离去。看着他们冰凉的肉体进行炙热的焚炉里，一个多小时后，他们的面容便成为影像里彩色的画面，抑或是我们记忆里黑白的照片。而取而代之的，便是一个小小的匣子里白色的骨灰。
　　这天，即将经历这一变化的是我父亲的弟弟，我的二爸。
　　进入焚炉之前，工作人员会让亲属把遗体脸上盖着的东西移开，让亲人们再看一看逝者的面容，举行一次小小的告别仪式。
　　我的眼前是一张被病痛折磨后小了一圈的脸，与我记忆中那张微红的脸交替出现着。
　　微红的脸，出现在父亲兄弟几个的酒桌上，谈论着各自当兵时的种种经历。其时，他们正兴致勃勃，我则在一旁把目光投向每一个述说者，脸上、脑中是满满的向往。
　　告别仪式很短。工作人员在提醒：“请孝子们磕头，起了吧！”
　　我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片刻，我听到了自己的抽泣声。
　　我努力去控制，却发现抑制不住。
　　这一刻，我像是一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最后，焚炉的门缓缓地关上，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了。
　　于是，亲属们开始三三两两散到殡仪馆各处的休息区去等待。
　　途中，母亲拉着我，带我到一个老婆婆面前：“你小时候就是婆婆给你接生的！”
　　婆婆欣喜地望着我，然后不停地夸奖着，像是在欣赏自己亲手塑造的一件艺术品。
　　我微笑着看着满脸岁月痕迹的婆婆，脑中浮现出一个词语：悲喜交加。
　　殡仪馆，这个生者与逝者告别、肉体与魂灵分离的地方，仿佛总是应该充满哀伤与恐惧的。而我今天的这次偶遇，却恰似寒冬之后草地上挺立的第一株绿芽，让人有了惊喜与期待。
　　忽地，我有些明白之前为什么会泪如泉涌。
　　是因为恐惧！不，是恐慌！
　　逝去的亲人们，都曾经鲜活地在我们的生命中微笑，叫过我的名字，注视过我。而我却总是在不经意之间，无助地看着时间沙漏将他们的时间倒转，由此变为无尽。
　　这如同我儿时在沙滩上堆砌的沙塔，一阵浪过后，便逐渐松软，最后，只留下一点点痕迹了。这种消逝，来得太突然，突然得让人不得不心生恐慌。
　　是失去，让我们恐慌，是未知，让我们恐慌！
　　于是，我们便心生记忆，想凭此来定格曾经的美好、曾经的感动、曾经的心悸、曾经的一切一切。
　　但，时间总是会像一块轻柔的橡皮擦，把我们定格的一切一切慢慢变淡，变轻，甚至变得无影无踪。
　　原来，我的恐慌是缘自于此！
　　亲人们与我，去除血缘关系，他们是一种印记，这种印记和许多东西交织在一起，最后织成一个温暖的词语：故乡！
　　老家的宅基地成了二爸的安葬这所。
　　5.12那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让老家的房屋在倾刻间如同沙滩上的沙塔般被摧毁，后来，新的安置小区将原来散落的各处乡亲聚集到了一片钢筋丛林中，老家的宅基地便被开辟成了一片菜地。
　　再因为修建安置小区的需要，我家的祖坟便迁移到了这片菜地里。
　　在这里，我的好多亲人们的魂灵归所在此。在墓地的一角，有一棵树，是我小时读书从姨妈家拿回的核桃，生根、发芽后，竟长成了今天需抬头仰望的样子。
　　核桃树每年都会结出许多的果实，但待到果实成熟后，我们却无暇去收获，果实有的投入大地母亲的怀抱，有的，成为乡间小孩课余饭后的游戏成果了。
　　我能想像孩子们在这棵树上采摘核桃的情形，应该一如我们当年偷偷摘取邻居家果实般快乐吧！
　　墓地里，还有一棵柏树和几株银杏树，已经比碗口粗了。
　　看着它们在雨水中静静地生长，我突然感觉不再那么恐慌了。
　　故乡，桑梓，这些温暖的词语，总是有那么一些默默生长着的植物让我们凭吊。不管泥沙路面是否变成了水泥路面，也不管稻田麦地是否变成了瓜棚厂房，这些植物们一旦生长着，就一直向上攀升，似乎，它们能和魂灵们一样永恒。
　　也如此，我们才会听到有人轻轻吟诵：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