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吃相
2022-01-09叙事散文yangyizhuo
父亲的吃相父亲的吃相极不雅观。他总是两手钳了食物,往嘴里塞。坐在沙发上,背弓起来,头往下低,脖子往前伸,生吞猛咽。若此时,有人靠近些,他会很警惕,会极快的把嘴外面的东西连续几下都塞到嘴里去,两腮鼓出大包,含混着食物和你说话。我想,若有人猛……
父亲的吃相
父亲的吃相极不雅观。他总是两手钳了食物,往嘴里塞。坐在沙发上,背弓起来,头往下低,脖子往前伸,生吞猛咽。若此时,有人靠近些,他会很警惕,会极快的把嘴外面的东西连续几下都塞到嘴里去,两腮鼓出大包,含混着食物和你说话。我想,若有人猛地从他手里猛地把吃食抢走了,他会大怒,又转而伤心的哭了。
他好似也有极优雅的时候。比如要待客,或者去别人家做了客人。吃饭就不能急。吃两口,就把筷子放下来,相互之间说两句话。又轻轻拿了筷子,去离自己最近的盘子里,轻轻夹取一些,慢慢嚼食。然后回家之后,就会给我们讲:XXX很不出息,手都不摞筷子了!谁给他说话都不吱声了。XX吃的也恶相。伸胳膊够不着,他还站起身来了,专拣肉吃!嗨,多丢人啊!
父亲最是爱吃肉的。说起他去给牲口割草:嗬!好一片草地。(他用手上下比划着),这以厚,密不透风。就跟大厚肉膘子似的。真来劲哪!
他爱吃肉,爱吃肥肉。说瘦肉不香,嚼嘴里像嚼劈柴一样,没味。还是肥肉香,一咬一嘴油!香!呵呵呵呵!他说起这些,边说就会手舞足蹈。神采飞扬。对他真的是极美好的印象。
他与人合伙放过羊,也剥吃过羊肉。说那一寸见方的羊肉,在锅里炖。用筷子插着吃。也给剥牛的帮过忙。锅里炖的牛下水。什么是最好吃呢?不知道吧,告诉你。是牛尾巴最好吃!里面就一根骨,炖好,抻出来。漓漓拉拉连油带水,在嘴里一吸溜,那肉就化了。香!
前几年,父亲去我的住处。老婆也知道他爱吃肉,就做了肉丸子。其间,她也悄悄对我说:真是的。今天太忙了。没时间出去。看什么配菜也没有。要有时间,你去买点木耳,蘑菇,海带什么的才好。青菜也只是剩下大白菜了。唉!
果然,父亲吃饭近尾声时,也要评讲两句:我说啊!你们要是待客,这饭就不行!不过呢,现在是没外人,怎么也没事儿!(老婆脸红,低头不语。我也不好作声,他就接着往下说:)做饭哪能这么实在!怎么也得揎点别的菜啊什么的。这家伙,都是肉!呵呵呵,呵呵呵!
又是一年过年时。我们回老家。
父亲举了勺子,非要我再加些肉,“别喝那汤了,来点稠的!老吃菜干嘛?给你肉,给你肉!”我对他不满意,主要是因为他对我儿子也是如此政策。儿子在老家几天,也就树立了一些观念:过年就是高兴。高兴就是吃肉。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喝水干嘛?渴了就喝可乐!饿了就吃肉!菜,不想吃就不吃!过年,就是高兴!高兴就是吃肉!
我的妹妹远在南方几千里之外。她也好似得了什么感应,早晨五点多钟给我发短信。我告诉她:父亲还是大量肥肉。我们说他也不听!还看你的吧!
说实话,我和父亲关系并不好。他的好多东西,我不赞成。就像我并没有成为他赞许的那种类型。平时里,我们少说话,避免有什么冲突。尤其是过大年,讲喜庆的时候,不宜多说。多说无意。妹妹说话就方便的多,她说父亲现在跟着孩子一样,不管着不行!父亲也乐意听她呵斥。她甚至可以说:我们给你钱花,是让你吃好喝好!并不是供着你生病的!再这样!不给你寄钱了!饿死活该!
五十岁以前的父亲极其生猛,又生冷不忌。五十岁以后,变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样子。也好似就从那一次,去井台上汲水,把膝盖摔裂,住了院。一检查,许多毛病都来了。糖尿病,高血压等等都找了他来。后来又住过几次院,有一年过年,就在医院里过的!听外面有人乒乒乓乓放炮仗。医院里还是满满病人家属大夫护士。――生不生病,和过不过年没关系。病,也绝不会绕着年找上门来。
医院里,病床上,遵照医嘱,每顿只让父亲吃一两多米饭。剩下的,就是海带丝,青菜了。他看一眼饭食,就无限委屈:这就叫吃饭吗?
这,对他来说,真的算不上吃饭。若搁平时,这样饭菜,再来八份,他也吃得下。
大夫说,他们同事就有得了糖尿病的。几乎就不用吃药,只是从饮食上控制,人家也是好好的。换句话。再好的药,你管不住嘴。也是白吃!没用的。
我管不得父亲,他也管不得嘴。
我甚至有时想。像他这情况,真就不让他吃了,他还有什么乐趣所在?烟戒了,酒也限量。不会下棋,不会打扑克。唱唱跳跳更是甭提。耍钱养狗逮兔子都不感兴趣。在他,就是吃饱了干活,干活累了回来吃饭,多吃肉。这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种生理需求,更是一种心理寄托了吧?
他自己也说:让我吃!饱死鬼也比这活受罪强!
我觉得他的这个说法,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人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呢?我所知道的,就在我们单位附近。一个开小卖铺的。那人长得好高大,又威风凛凛一身好肉。也得了糖尿病的。大夫也告诉他饮食控制。但他说:我是什么也不忌的!还是海吃海喝。不是往外尿糖吗?我偏偏要多多吃糖。看你尿出的多,还是吃进的多!过不一年时候。这人只剩下一个高大骨架,支撑着一张黄皮。再几日不见,胡同口摆出纸出的车马,出殡埋了。
我的父亲没有那般骨气。我看他还是怕死的很。每每自己去一个白色塑料盒里取了一些药片,偷偷的捂到嘴里。一坐到饭桌上了,又狂放起来,指挥着一家人吃肉。
这次过年,我打电话问他们:还缺了什么?
他们说:都齐了。什么也不缺!你们到时候回来就好。
我问他们:猪肉买了多少?牛肉呢?羊肉呢?
他们说:羊肉太贵了。听说涨到三十多块钱一斤了。不用买。
老婆看我买羊肉就一边提醒:你父母不是说了?不要买羊肉?再说,你父亲那病,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买?!
我说:你不懂!
果然。父母几次对亲戚朋友说起:儿子给买了不少羊肉!我们舍不得买,儿子给买回来了。快尝尝,快尝尝。这味儿是真鲜!
――佛家说:肉是穿肠毒药。西谚也说:每个儿子都希望自己的父亲死!
记得,那时,我还没有上学吧。上学也就是一二年级。父亲赶了马车给人送货。冬夜里,回家就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一口肉来。我记得当时他说“花五毛钱买的!”。路上怕人看见笑话,裹了几层油纸揣到怀里。若被人知道,答词也想好了:路上捡了雀雀(麻雀)剥了剥。拿回家哄孩子的。于是,父母,我和妹妹,我们就吃到了一顿有肉的饭了。
父亲那一辈。是饿怕了的一代。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好多他的同辈们,已经忘却了“饥饿”,对吃食开始挑剔,厌倦。而我的父亲,还是忠心耿耿的留恋在当初的那个“吃肉”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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