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不宁的日子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29 编辑 <br /><br /> 　　　动荡不宁的日子
　　　　　　　　　　　一　　你在那间屋子里，看到墙壁上发黄的旧报纸，它隐没于时间，像记不清日期遇到的某个人的脸，你在那里沿着一个悠长的隧道，一路追踪过去。
　　你以为一定能遇到一些过去的日子发生的事情，你很清楚，那间房子从新到旧，从一个简单的小院子，变成二层小楼的过程。你雇人，在那上面加盖了一层。那房子看起来，就高大了许多。那个二层楼，除了你，很少有人上去。那是一个没有楼梯的房间。通常你上去时，要借助木头或者金属梯子，才可以登到那个空间里。
　　那就是一个“空中楼阁”。那里由几个柱子支撑起来，搭了一些水泥横梁，然后，吊装上一些楼板，于是，二层楼便建成了。它看上去非常简陋，几个简易的旧窗户，有光透进来，像一块块的补丁落在地面上。那个空间却是巨大的，但它无法像正常的房间住进去人。事实上，一开始它不是为了入住才存在的。它只是，提供了一个空间。

　　之前的那个夏天，你的下层房间里，来了许多人。那些人吵嚷着，说城建发布了告示，这里即将被开发。他们都不明白，这里本不在拆迁范围，为什么拆迁通告写着要拆除这里。人群像炸开的锅，一直在院子里议论，吵闹。对于自己的房子即将被拆掉，他们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我们该怎么办呢？要怎么阻止拆迁呢？”有人说：“要找到那个说我们不在拆迁氛围里的人，他的依据是什么。”“依据就是土地的买卖合同。他说了，我们这的土地没有被买卖……”于是，所有人商定，第二天到国土资源局，寻找那份合同。他们找到了最终的证据，那一处房屋的土地，被另外一个合同卖掉了。

　　他们找到了相关人员，得到的答复是规划好的地方，没人能改变。所有人，面对这样的一个结果，无能为力。他们无法阻止被拆迁了。在那个夜里，你听到了很多骂声、叹息声，和一些人的哭声。你知道，你们现在的生活就要被毁了。
　　然后，一群人就想到了，抓紧建设二层房屋。那里的二十几户人家，在随后半个月里，几乎行动一致地把前面的院落建起了二层。他们既然阻止不了被拆迁的命运，就只好选择下策了。领头的人说：我们可以多得到一些补偿，可以换一套房子住，不然的话，我们这点地方，连一个小房子也换不成的。
　　到了通告上规定的拆迁时间，忽然又来了通知，说是这里暂缓拆迁了。所有的人都傻了眼，没有人得到任何理由。那个房子一下子就空空的搁置在了那里。一晃十年过去了，那里的“人去房空”。

　　……你登上这个二层楼的空间。想着这个悲伤的房子的命运，它该是多么苍凉呢。那里的人，不光被下岗的命运捉住了，后来又被房屋拆迁的命运捉弄了。你登上，那个荒废已久的楼层。暮色四合，四周阒无人迹。那个夏天的晚上，半空的风，从那些破落的窗子里，涌进来。你睡在那个地面上，仿佛睡在一条船上，在飘荡的梦中，你看到了美丽的家园。
　　　　　　　　　　　　　　　　二
　你在那里，守着那所房子，象守着最初几年的光阴。
　你和许多人一样，在后来的日子，看着风雨剥落着房子的屋顶和墙体，那里的风物一点点被损坏了。你们等着，房屋命运的改变，等着重新下来一个“通告”，将那里拆除，然后，你就可以移居别处了。
　房屋的命运一直没改变，你们都被改变了。很多人被时光带离了那个地方。那天早上，你打开自己那扇剥落了油漆的木门，你蹲在小路边。你好久没有仔细看过小路的景象了。
太阳照在院门外，一小片土地的草稞上，浮在上面的水珠是晶亮的，一小会之后，那些变小的水光，就不见了。你看不见，那些密集分布的圆形小水点，是如何消失的。你觉得，那是一个令人浑然不觉得奇妙过程。
你忽然就看到了一旁水泥砖块脱落的墙体了，你不自觉地就悲伤起来。你甚至想，美好的东西大概转瞬即逝的。秋天之后，这些青绿的草，和零星的花，也都枯萎而消失，也许你就没有机遇看到它们了。不被人遇见的命运，也是一种无常的存在吧。
　　那几年，你爬上那间平房屋顶，看到不远处的那条公路。那个秋天，在通往一个广场的那条路上，一个孩子走路，她又高又瘦，看上去走得很慢，那天刮着大风。走着走着，她就躲在那棵树的后面。树叶到处乱飞，那孩子的衣服都被刮起来了。
　　那银灰色的布片，被风撕扯起来。你看她去捂裙子，怎么捂也捂不住，她就放弃了。她索性一只手，搂抱住树身，风吹着她下身的衣服，飘来荡去。站在墙角避风的地方，你看着法国梧桐的落叶，从她那里吹到这里。那些树叶都是金色的，它们的光泽，在秋天的风里，凌乱地散落在动荡不宁的大街上。
　　那个陌生的女孩子，没有发现你在看她。她的绿色上衣，特别刺眼。那一团靠紧树的色彩，显得那么不协调。它包围着那个干瘪的树身，这样让那棵树看起来，具有了无比的生机。那一刻，你想到春天刚开始的样子，整条街都有小小的树叶，生长出来。那条街面上，布满好闻的气味。

　　你每天都经过那条街，骑着单车，一首扶着车把，一手给人打电话。整条路上，你和看不见的人，谈眼前的这个城市，向手机里的人，描述路上的树、车辆、空气的温度，以及那些低矮的树叶，还有你穿的衣服……

　　有一次，你还向那个人描述，在路口遇到的那场车祸。你说太可怕了，一个骑摩托车的人，车速向箭一样，从路口穿过，他的车子，撞飞了从另一个路口过来，骑单车的人。那个年轻人，被撞得飞了起来，他就在你的面前，飞上了天空，然后落到了地上。他四肢朝天，落到地上，然后无声无息了。
　　　　那个触目惊心的秋天，你步行走着。那个女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那棵树前消失的。很多年里，你一走到那个街角，就会想到那件绿色的上衣，那银灰色的裙子。那个年轻的生命，在那场大风里，像一个生命秘密的符号，悬置在你的心里。
　　那个秋天之前，所有的树木和草，都生长得鲜艳而无辜，它们的美，常常在夜晚，像流星一样从你心空划过。那些色彩和声音，是令你眩晕的，每一次回忆，它们都能撞倒胸口上 ，让你窒息……而你看见了突如起来的死亡之后，一切又都变得异常凄迷。
　　　　　　　　　　　　　　　　　　三
　　……后来，你想象过，那所房屋，也可能在一场大风里倒掉，你在不知不觉中被埋没。有几次在梦里，你遇到那样的场景。你像那个女孩子，走在路上，就可能被风吹跑。半夜里，你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四周的黑暗。你想：“我又被自己吓着了。”
　　现在，那处房屋，那条街道，以及那里的人影，像一处被记忆收留的梦境，留在过去了。你一直觉得，在离开那里之后，你成为了一个为自己站岗的哨兵。你必须在生活的路口醒着，守护着脚下的土地，而你的梦想，就能遇见那些开得鲜艳的花和草……
　　　　　　　　　　　　　　　　　　　　　2015年9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