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的识字课

乡村的识字课陈思侠
我听见鸟叫声的时候，校园里又亮了一大片。太阳在升高，周围的风气也渐渐温热了。操场上的学生，有的站起来拍拍尘土进了教室，有的仍然半蹲在地上写字。 我们是在操场上，拿木棍写字。 由于买不起纸和笔，包装化肥和六六粉农药的牛皮纸袋也少，老师索性让我们在操场上画地圈地，作为练习生字的作业本。夏天天亮得早，早读课之前，乘着麻麻亮的天色，我们都要在各自划定的地盘上，拿木棍写一个时辰的生字。一边写，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有时候代课的知青老师起早了，就会拿上教鞭，一块地方一块地方查看，看到写的好的，照例要用教鞭画上一个深深的勾，以示鼓励。画了勾的学生，嘴上不说，心里乐开了花。 我的字一向写得浮皮潦草，结果一整个夏天，无论早上下午，都没有被画过勾。倒是语文老师经过我的地盘，说过一句什么话。她也是知青，每天起早儿刷牙，白呼呼的一嘴沫子，一边刷一边走，我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大地上写字久了，家境好一点的学生，就带了一张木匠订做的小板凳来，我家里没有板凳，有一个木墩，是沙枣木的，我每天下午回家，都要踩着它和面、切菜。搬到学校来，我觉得不好，一是它太沉了，再就是搬来我就得时时看顾，如果被老师拿去劈柴烧锅了咋办？ 教室外写字，教室里学习环境如何呢？ 教室里的桌子，是水泥预制砖，两个土墩一垒，水泥预制砖一搭，就成了。这样，男女同学的膝盖、胳膊肘这些地方，都是磨损的窟窿。而板凳就是成排成排的废旧圆木电线杆，有的地方因为经常坐人，竟然磨出了一个平面。这些都习以为常了，爬惯了也坐惯了，仍旧有家境好的人家，找一张生羊皮铺在石板上，或铺在原木电线杆上，同学们称这样的座位为“太师椅”。 我要说到写字的黑板了。黑板就是用水泥在土坯墙上抹出一片来，每个学生回家刮了锅底灰，添一点杏树熬出来，然后刷上去，反复刷，就成了。杏树胶不能放得太多，否则刷出来有些地方就太滑，老师写不住字，粉笔头会吱吱嘎嘎的滑到一边去。 因为总是有老师在操场上看我们写字，那个学生写得好，那个写的不好，他们心里明镜似的。不好的学生，总会在课堂上被叫到黑板上听写生字，我就是其中之一。尤其令语文老师生气的是，她一不留神，我就会用左手写字。因为在操场上，我从来不用右手写字。对，我是个左撇子。 我为此经常挨教鞭的打。那种坚硬的红柳条做的教鞭，一下抽打下来，头上就起一个青包，好几天不敢碰。到了三年级的时候，我彻底改正了过来，但是右手写的字，依旧浮皮潦草。 我们在大地上写的字，经历着风吹雨打，经历着老师的检阅，也见证着我们的成长。在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夏季，我们写熟了生字，然后将课文整篇整篇地默写出来。有几个放牛放羊的老汉，把牛羊撒在草地上没事了，就转悠到学校的操场上来，让我们念给他们听。 等到他们听烦了其他学生念课文，轮到我的时候，有一个放羊老汉怂恿我，能不能写点课本上没有的？我立刻得意洋洋地改写了《童年》的一句歌词：黑板上毛驴的粉笔还在吱吱嘎嘎叫个不停，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我唱得有声有色，放羊老汉乐得前仰后合。结果这天下午语文老师转到了我的身后，这是她唯一一次拿了教鞭，没有刷牙的检查，一击教鞭狠狠地落在了我头上。 这是我最后一次挨教鞭。这个夏天结束后，我进入了四年级，知青返城，我们不但有了木头的书桌和凳子，而且有了白纸裁订的作业本。 这一年开学不久，我收到了语文老师从城里带给我的两个田字本。这是我头一次有了写字的本子。我一笔一画认真地写上了课文。因为书写规范，被作为示范在全班进行了展览。 写一手好字，能给人长精神。新来的代课老师话语温和，还摸了摸我的头。我习惯性地一缩头，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