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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与孩子(上)

2022-01-09叙事散文朱竹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3:42 编辑


妻子与孩子(上)1969年与第二个女人结婚,姓王名习珍。她,上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下有两个妹妹。本人排行老四。小时候爷爷经常领着她去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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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与孩子(上)
1969年与第二个女人结婚,姓王名习珍。她,上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下有两个妹妹。本人排行老四。小时候爷爷经常领着她去赶集,买下酒的花生米,每次都要抓给她一小把。爷爷养蜂,院子里有一大缸蜂蜜,吃小米饭时就崴上一勺子,堪称人间最美的食物。最惊恐的事情莫过于战乱散兵跑进家来,男人都跑光了,所有的女人都抹上一脸灶灰,挤成一堆,靠在墙边炕角里。最喜欢玩的游戏是跳房子,一边跳一边吃手中的生红薯——先把红薯皮上的泥土一上一下地拧几把,再啃下外皮,露出的红瓤,一口一大块,吃着香甜,嚼着清脆。记忆最深的事情是睡热炕,肚子鼓鼓的,睡到半夜咚咚地放臭屁。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到姥姥家去借大毛驴,牵出来骑上去不用管牠就能一摇一晃地走进自家大门里。最有意思的事情是晚间到邻村去看社戏,能把天上的月亮看没了,能把天上的星星看到河里去。最可笑的事情是数九寒冬过大年,穿上新花布鞋到街上去疯跑去臭美,两脚冻得生疼,疼得掉下珍珠泪。最不可理喻的事情是,反革命被押上戏台即刻要被枪毙,还伸着脑袋东张西望。最无奈的事情是驾辕的骡子老了,半道上爬坡,怎么拽怎么拍怎么哄就是不起来。最伤怀的事情是,大人不让上学,让你去干活,哭洼哭洼,把房檐投下来的荫凉哭掉了一大截子,“去吧,用不着你了!”,拔腿就跑,书包里的铅笔橡皮小刀掉了一地。最着迷的事情是,晚上听张爷爷讲三国,听李奶奶讲故事。最凉快的地方是村头水磨房下边的大水轮,盛夏坐在那里洗衣裳,那儿盘着一条碗口粗的大花蛇。最不思议的事情是农会跟姓贾的要枪,他拿不出来,到村南水簸箕口喝砒霜自杀;他的长工张丫头三年后也走到水簸箕头喝砒霜自尽。最不该做的事情是锯倒王家祖坟地那五十棵百年大叶杨,风水不在,无可奈何花落去,才嫁给我这个姓朱的……
其父是小学教师,学校里有三位老师都姓王,尊称为大王老师王老师小王老师,以示区别。其父是大王老师,为人最诚恳,教学最认真,倍受学生与村民景仰与爱戴。退休时拿了七百元人民币,作为了断,全部用在三年大饥饿时期买粮食吃了,只不过是几百斤玉米。
其母一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总是照管他人,忘记自身。1960年,感冒转肺炎,需注射青链霉素(是那个时代抗菌消炎药),但是跑遍十里八乡就是买不着。当时已经毕业长辛店技校留厂任职的女人,行至北京各大医院京城里各大药房均买不到。原来那制造青链霉素的原料是玉米芯,玉米人还吃不到哪里会成为制药厂的原料。全家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劳顿到大半生的女人,呼吸急促肺叶溃烂两颊绯红高烧至死。享年52岁。
与我结婚后,她多次提及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去的情景,每一次谈起都会于伤痛中惋惜,于惋惜中伤痛。不久,她就被下放回到家里。从手拿电气焊的工人变成手拿锄头的农民。然而锄地锄不了,水担不了,肩膀受不了,推胶皮独轮车她推不了,推不了几步就推倒了。但与我结婚时早已经百炼成钢,一切农活都不在话下。再加上个子也不矮,身板也强壮,第一天出工干活是跟大车拉粪(装车卸车,所使用的工具是粗大笨重的粪叉,足有二三十斤重)就给人们留下极好印象。我前妻留下的两个孩子,原来跟着他们奶奶姑姑过,如今要跟着她过。她一个人要挣三个人吃粮的工分,天天要出工干活,即使下雨也要戴上草帽去干活(队里组织人员移植玉米,绝大多数人家避而不出)很快就在村中有了声誉。不久就有人提议让她当妇女队长。
她吸烟,纸烟抽不起,卷旱烟抽。把一张大纸撕成小条条,用以卷成烟卷状,点燃后抽。她不在外边抽,不在干活时抽,回到家里坐着小板凳时抽,那是让神经松弛下来解乏的烟,那是抽一口是一口的香烟。抽完烟,她要去喂猪,她她要去做饭。大孩子放学走进家门,小的捉了一把蜻蜓正在院子里喂鸡。她让大孩子去河边洗衣裳,她让小的去打酱油,她叮嘱孩子是酱油不是醋不要打错了!
孩子拿着瓶子与一毛钱,一边走一边唱:打酱油,打酱油……直到走进小卖部,才停止了歌唱。小卖部里有个瞪眼睛的八爷爷,问孩子打什么!?孩子一愣,脑子里一片空白。结果是打回来满满一瓶子醋。只好让孩子再去打,结果又打回来满满一瓶子醋。
她开始斥责孩子没脑子,她开始骂孩子不中用,一边斥责一边骂一边大步流星走向小卖部……撅着嘴巴的八爷爷看着前来的侄儿媳妇,二话没说咕咚咚把一瓶醋倒回醋缸里,换成了少半瓶子酱油。
她写一手好字,于长辛店上学时,有个女生每次给远方的情人写信,都求她写信皮。她的字秀丽干净清晰,班上很多男孩子不爱她这个人,爱她的字。因为字,与她嘻嘻嘻。她还打一手好算盘,后来就成为我东良大队的会计。算盘是家父大王老师教的,令家父大王老师没想到的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是自己的三闺女。
我家有一个大院,有三间大西屋,由我弟弟弟弟成亲占住。母亲与妹妹住在西屋耳房。我住在一间北屋,是一座稻草泥屋。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硬是翻盖成一座有门窗玻璃有石头有青砖有檩柁石灰垂顶的三居室大北屋。实属不易,堪称女杰。
大姐的两个外甥前来帮忙打地基,全天候干活,不到天黑不回去。每次前来都带着一天的吃食,大姐深爱着自己的三妹,倾尽其力支援一个人过日子的三妹。大姐的亲情令她的三妹永生铭记。如今大姐驾鹤西去,在七千里之外为你烧纸钱是你的三妹。在盖房的日日夜夜里,多亏老乡多方的相助出功出力,使得成为一家四口的人家。每当我这个工作在外地放假回到家里,晚上躺在炕上,我与孩子听我的女人讲三国,讲笑话与故事,有着说不出的温馨与甜蜜。我的女人会叙事,有口才,有非同寻常的记忆力——她能把少年时代所听来的口头文学一五一十地传授过来,每到情节的跌宕起伏处,她要发挥,她要烘托,她要生彩,她要添油加醋。她要传承一种生生不息的民族民间文化。我不在家的时候,听故事的是两个孩子,一个刚刚上小学,一个还没上小学;我回到家里,听故事的人又多了个大人,一个大学五年本科中文系毕业生,接受再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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