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词乡村:老瓦,乡村湛蓝的羽毛
2022-01-09叙事散文宋长征
瓦,湛蓝色的老瓦,在老屋上寂静匍匐,像乡村细密的针脚,把风雨,把冷寒,拒绝在单薄的时光之外。一片瓦的年纪能有多大,你问村里胡子最长的老人,你问那滚孤单的老碾,甚至,你去问那土墙业已斑驳的老屋,都没有答案。老瓦,泛着靛青色,泛着隐隐的湛蓝,从……
瓦,湛蓝色的老瓦,在老屋上寂静匍匐,像乡村细密的针脚,把风雨,把冷寒,拒绝在单薄的时光之外。一片瓦的年纪能有多大,你问村里胡子最长的老人,你问那滚孤单的老碾,甚至,你去问那土墙业已斑驳的老屋,都没有答案。老瓦,泛着靛青色,泛着隐隐的湛蓝,从一个遥远的地方走来。我们的祖先,是,我们的祖先从远古走来的时候,一无所有,天地初开,混沌空蒙,尘世间的花草醒来了,多情的鸟儿开始歌唱,原始的天空中飞过一大片一大片纯净的云朵,一如我们即将披挂在肩的心灵之羽。那么,就走吧,走到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一个有泥土草木的地方——起码远离了猛兽野蛮的叫嚣。日子,有些寂寞,亦有些安详。老河滩上的水草丰美,可以编织素朴的花环,也可以束之于茅屋之上。那褪去青绿的野草啊,被赋予另外一种象征,如瓦,爬上简易的屋顶,迎接每一个有七彩云霞燃烧的晨昏。
日子淙淙向前,像滴答的雨,“屋上三重茅”早已被风卷起,断了线的雨和肆虐的风霜,无孔不入。我看见苍穹的光芒了,呵!在那个寂寞的世纪,火焰是那样诱人,性感,仿佛一位来自天国的神女,舞姿妖娆,尽情奉献着温暖与活力。一件陶的器皿被烧灼,历练成乡村坚实而有形的时光。但也有一些被一场突然而至的大雨,改变了生命的方向,成了一片片不太规则的瓦片。那些瓦片,有着农人质朴的面孔,有着泥土的单纯,当有人把它们一片片覆盖在房顶,湛蓝色的天空里,仿佛传来佛的声音:花开有时,花落无因;赐之于羽毛,暂以温心。
是啊,我遥看一片瓦,安静地趴在乡村的屋檐上,到底经过了多少风霜雨雪,到底走过了多少坎坷崎岖,总也看不见你疲惫的模样。每一片老瓦上都有青苔的履痕,每一片都巧妙衔接,一个个单薄的身影组合在一起,就缝缀成了一袭经年的青色长袍。那袍子里有书香,有耕耘,有人生的悲悲喜喜,有多少人的青春与韶华来来去去。或许,在某一个烟青色的黄昏,窗外飘着雨,屋檐上滴答滴答的声音,敲开了一个少女的心扉。庭院中,水缸里的青荷早就开过,只留下一抹残红,和一片憔悴的荷叶依旧在青涩地舒展。她是不是在想,会不会有一个人,匆匆走过一条雨巷的拐角,而后,轻叩岁月的门环,然后与之一起住进一座有湛蓝色羽毛的屋檐下。让寂寞不再冷雨敲窗,让孤单不再滴落芭蕉叶上的泪痕。
青色的老瓦,如同时光深处的一片片羽毛。这乡村是宁静的,这片土地上充满生机,甚至让我以为,只要拥有一座老瓦覆盖的老屋,再别无他求。土是村里村外随处可见的泥土,水是村前小河里淙淙流淌的河水,当制瓦的老模像转经筒般转动,我听见了最虔诚的祈祷。谁不渴望有一处宁静之所呢,谁又不想守着一方美丽的家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单薄的躯体试图抗衡着永恒的岁月。没有,没有人能活过一片老瓦,也没有人能像老瓦一样,站在村庄最高的地方看日月轮回;或村庄之外,有着大不相同的时光。
初解世情,在一个刚刚苏醒的春天。当我沿着一条长长的河堤走到一片废弃的瓦场前,想起一个叫小妮的女孩,那时候我们还小,小妮的父亲老瓦叔是远近闻名的转瓦人。我和小妮在春天的小河滩上玩耍,采草芽,看小河里自由自在游泳的鱼,偶尔跟从头顶掠过的小鸟学习歌唱的声音。老瓦叔正襟危坐,好象前面不是转瓦的轮轴,而是一枚即将盛开的花朵,态度虔诚,目光安详,偶尔泥瓦上沾上一片小小的树叶,也会用手指轻轻剔出。我问小妮,老瓦叔怎么比女人还心细。小妮听完陷入了沉思,好象有些痛苦的样子。母亲说,老瓦叔原本有一个心灵手巧的女人,那一年不知得了什么怪病,不吃也不喝,整整两个多月,瘦成了皮包骨,停止了呼吸。我不知道,老瓦叔是不是真的把眼前的一团泥当成了一朵女人花,用尽了所有的精力,在一双粗糙的手掌下呵护着,打苞,开花。反正村子里的人都喜欢老瓦叔烧出来的湛蓝色的瓦片,新盖的房屋上,整整齐齐,像极了一位天使翅膀上的湛蓝色羽毛,温暖着乡村的儿女。
后来,过了好多年,当村子里的老屋开始一座座坍塌;即便是翻修,也很少再有人使用蓝色的小瓦,而是从很远的地方拉来的大红瓦。虽然看着也好看,但总觉得少了些湛蓝的细腻与温软。老瓦叔和小妮也走了,失去了消息,不知今夜的星空下是否还住在一座有蓝色羽翼温暖的屋檐下,炉膛里跳动的焰火,是不是勾起了曾经转瓦筒的声音。
我笃信,那是对生活最虔诚的祝福与祈祷。
有些时候,我们并不害怕失去,可是当一些细腻的纹理渐次淡出视野,被湮灭在时光的潮水里,再也看不清一丝涟漪。那么,那些曾经的温暖呢?那些温馨的气息呢?那些至真至纯的简朴呢?会不会有一天都走进博物馆里,被收藏,被瞻仰,落满了尘埃,空留玻璃橱窗外一缕深深的叹息。
无疑,我喜欢上了我的村庄。那些旧时的物件,老箱老柜和一把把老去的锄头镰刀,那上面有父亲的温度母亲的气息,和祖先们远去的容颜。没有谁能逆光行走,也没有谁能如时光一样不老,但我却总有一种深深的忧郁,像一个在暗夜行走的少年,前方就是黎明,前方就是熟悉到骨子里的挚爱的村庄——却脚步踟躇。
老瓦,靛青、湛蓝的老瓦,你在时光的更迭中飞来,会不会也像一片秋天的树叶飘零,落入尘埃。尘世里的花呀,依旧在开,缤纷的,迷离的,或妖艳的色彩,却日渐淡却了素雅、清芬、隽永的味道。是谁在创造着多彩的流行色,又是谁将经典的优雅放弃?或许,只有岁月才是检验永恒的唯一标准。
我不能忘却一枚老瓦,就如我始终走不出村庄的屋檐下。“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或许我的生命里注定也一座孤独的南山吧,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收获着薄薄的光阴。屋顶上那一片片湛蓝色的老瓦,将是我湛蓝的灵魂之翼,每一次舒展或收起,只为守望故乡的原野。
老瓦,乡村湛蓝的羽毛。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0-1-27 23:1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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