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康康——越残酷越美丽

　　上周答应电视台的朋友去看一个做手术的小弟弟，我准备好三本书送他。41度高温的上午，做开锁业务的爱心市民张哥以及他的小女儿来接我共同去医院，路上听记者介绍：12岁的康康不满一岁就开始动手术，每当他左腿被淋巴瘤压迫肿痛流血就得开刀，对病房比对家还熟，媒体辗转了解到他，惊讶他从未弃学，病情好一点家人就背他去学校，他靠拐杖和同学帮助上下课，而他外公退休后打工的社区很少人知道他家状况。“他外公一定是要强的人。像我10岁严重骨折，第二天妈妈照常上班，同事说她魂不守舍她也不解释。”我凝视车前方说。

　　康康外公站在三峡外科医院大门接我们，推着我轮椅到四楼病房。康康刚输完液，护士给他拔出针，他一骨碌坐起身，高高帅帅的眼镜小男生。他妈妈说他天天输液，右手扎痛得不能碰，我拉起他左手握手。床边的电脑里有许多康康出门玩的照片——采野花、捕蝴蝶，他很上镜，会自创好多可爱的Pose。听妈妈和外婆讲，康康一两岁时每次腿伤一拆线就扶床学走；只要腿不疼，他在学校拄着单拐蹦蹦跳跳。“大概因为生来有病，他比几岁才残疾的孩子对待病痛坦然得多。”他妈妈说。

　　康康的外公外婆都63岁。老伯硬朗，健谈，我不禁联想起我爸。他讲述自己的父亲是念过大学的“国军”，抗战时举家到万州，他8岁父母双亡，一边做苦力一边上学，所以养成刚直不阿的性格。老两口的退休工资，连同当年的三峡移民拆迁款全用来给外孙治病，现在祖孙三代五口人住着39平米的廉租房，康康母子睡上下铺，廉租房和低保都是政府主动落实的，老伯从不肯伸手向谁乞求。这次媒体建议为康康募捐义卖，他谢绝了，不忍心从老百姓腰包里讨钱，他说接受采访只想给女儿打打气，女儿过得太苦太压抑：下岗、全天照顾儿子、丈夫长年在外打工，老同学们出游她都惦念儿子而很少参加……我和张哥一直含着眼泪；我理解有一个病孩子的平民家庭要受多少煎熬，而没有这样顽强的家人，康康也不可能闯过多道鬼门关成长到12岁。

　　转眼午饭时间，康康妈——温和的大姐——说我和康康都腿脚不便难得相见，坚持留张哥父女俩和我在病房一起吃。深感不安的是他们居然叫了四菜一汤的外卖！康康的病床也支起小桌，我们初次会面的这三家人跟一家人似的随意边吃边聊。我们笑康康太瘦要多吃饭，老伯说外孙住院期间自己守家，三餐绿豆稀饭下咸菜加花生米，今天特意为康康买的卤鸭，他不吃完可就给外公拿回家下酒了哟。康康听了嚷：“天热你莫喝酒嘛，我努力吃！”

　　饭后，大姐很自然地去洗净油腻腻的餐盘。老伯说：“将心比心，给收盘子的饭馆服务员减少麻烦。”这时康康的腿猛然痛起来，喊妈妈过去轻轻揉。看被子下面他的左腿，肿得像水桶，比正常健美的右腿粗几倍，一条长长的手术刀疤，外婆说这回开刀挖得好深好深，外公瞪一眼不许她在孩子面前说。张哥想看看他延伸到臀部的伤口，康康非要小张妹妹走开才准看。

　　下午张哥送我回家。我俩心情沉重：记者说过，康康病情蔓延下去有可能彻底坐轮椅度过痛苦的几十年，而且这种罕见病不纳入大病保险，他家每年得买几万元药品维持孩子被淋巴瘤损坏的免疫力。在医院门口，我望着两年前的7月份母亲陪我来体检时歇息过的那片小花园，光阴如风，柳树又长密了，医院里又有一个家庭在默默演绎堂吉柯德的故事。这段日子认识了高位截瘫学会开车的文龙哥哥、出身寒门高考进入全区文科前十名的婷婷、还有让人钦佩又心疼的康康一家，我越来越不懂，难道生命之花非要越残酷越美丽？！


2013.7.27凌晨
[ 本帖最后由 苏相宜 于 2013-7-27 10:51 编辑 ] 生命, 一家人, 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