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裙子的姑娘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三个男孩身上，男孩中间个子最高，黄色短衫、灰裤，脚穿黑色塑料凉鞋的就是我。提前发育、营养不良、贫血加上学业紧张，使我看起来像一棵盐碱地里的麦子，长得虚头晃脑。我和同宿舍的长军、志强午饭后从学校大门出来，回宿舍午休。
　　街道两旁的文具店、肉食店、修车铺、香油坊都静悄悄的，没有几个顾客。一家杂货店门口趴着一只瘦骨嶙峋的杂毛狗，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勉强睁了睁眼，又眯眼睡去，店外白灰墙上挂着一块小黑板，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冰糕、雪糕、冰镇汽水。一个小男孩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从店里面出来，男孩手里举着一只最廉价的冰糕，两人你一口我一口贪婪地舔着，生怕浪费掉一滴冰水，舔食的间隙俩人歪头嘻笑，一脸的满足与美好。不用摸，除了可怜的生活费，我们三个人兜里谁都没有买只冰糕的富裕钱，各自咽了口水，装作没看见。中午吃的馒头和水煮萝卜汤让人没有一点美好的回味，直把念头投放到以后，盼着长大、考学，工作之后能有钱吃点好吃的。乌托邦式的想法像阳光下的飞尘，一些刚落下一些又腾起，以廉价的真实丰富着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那个夏天。
　　十字街口左拐路西就是乡粮所，老式的水泥墙垛子安着两扇铁门，铁门顶端有用红漆漆成的毛体字，左边是“团结紧张”，右边是“严肃活泼”。我正无聊地踢着一块小石子，眼光顺着小石子的方向望去，忽然发现粮所门口走出来一个姑娘，20岁左右的样子，身材苗条，扎马尾辫，穿着白底蓝色碎花连衣裙，白色凉鞋，出门朝南街方向走去，只留给我们一个背影。尽管我的眼睛不近视，可是由于太突然，我还是没来得及看清她一闪而过的脸，只留下一个白晰的轮廓，根本辨不清模样。当时懊悔地想，拥有一双火眼金睛太有必要了！我不知道他们俩看没看到那个姑娘，估计也看到了，正是青春萌动的年纪，谁也不提这个敏感的话题，继续往宿舍方向走。
　　宿舍在粮所院子南头，两间破旧闲房。路经一间小房子，看门的老刘头从窗后闪了一下。一想到这个老光棍极有可能看到那姑娘，我的腹内升起一股山西醋意，真是亵渎神灵！她来这里做什么？找人？那样的话老刘头自然会问她，他竟然可以理直气壮的和她说话了！多么可悲的事件呀！新来的员工？不像呀，她一身装束和这里出出进进的那些糙人一点也不搭调呀，一看就不像农村姑娘。见到她之前，我还没见有别的姑娘穿那样好看的裙子，她长得真像电影画报上的女演员。虽说学校也有穿裙子的女老师女学生，可那些裙子差不多都是些廉价的面料、落伍的样式，没有一条能与她穿的那条裙子相比。再说了，即使是同样的裙子，挑全校长得最漂亮的女生，穿上那件裙子也不会有她身上那样的效果呀，身材，脸型，发型，气质，走路的姿势，即使有一样两样对上了，也是形似神不似……我胡乱想着，那块被我踢了半路的小石子早已经远远地落在了后面，始乱终弃地随机安了身。
　　我躺在床上，从窗子望出去，屋外两棵胳膊粗的榆树间搭了一根细竹竿，两只麻雀停在上面唧唧啾啾，难道它们也看到了那个穿裙子的姑娘？春天时候，为了迎接校运动会，我们想了个土办法，用塑料尺子量好尺寸，从一米开始，在两棵树上钉了几排钉子，架上细竹竿，一侧用铁锨挖出一个一米见方的土池子，练习跳高。每天下午放学后，我们都会跳上一会儿，虽然我跳得并不高。她是第一次来呢还是以前也来过？我们跳高的时候她来过吗，她如果来过会不会恰巧注意到我？唉，可惜我跳得不是最高。我的脑子里像飞进几只多嘴的麻雀，叽喳个不停。
　　从那以后，每天往返于学校和宿舍的途中，我都会特别注意，希望能遇到那个穿裙子的姑娘，可惜一直没能如愿，她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可是她的的确确在我的世界里出现过，以一种莫名的方式走进一个少年的心里，悄悄地驻下来，一直不曾远去。那个时候我还不懂爱情，不知道对于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能算是感情吗，或许根本不能算，连单相思都算不上，可能只是出于对异性的好感，可是那样的好感竟然会那样深，深得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甚至过去那么多年以后，她的影子还那么真切地存在我的脑海里，栩栩如生。现在想来，她的出现必定是合了某种机缘，像是上天的安排，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出现并深深地留存于一个少年的心里，让那个本来了无生趣的夏天忽然变得生动可爱起来。
　　后来我考上学离开家乡来到海边读书，再后来我参加工作，这中间遇到过许多穿各种裙子的姑娘，可是在我的眼里，没有一个能和她相比。
　　九十年代的一个夏天，我带女朋友故地重游。一切都变了，学校换了新校门，土路换成了沥青路，路旁建起了一幢幢二层小楼，超市代替了杂货店，粮所被拆建成一片居民区。她穿着一件白底蓝色碎花连衣裙，看这瞧那，一脸的新鲜。“你说的宿舍呢？”“早拆了”。她去超市买来一只冰激凌，我牵着她的手在树下等车回老家，她笑嘻嘻地把手里的冰激凌伸到我的嘴边，“允许你尝一小口。”
　　 [ 本帖最后由 青衫子 于 2012-2-8 10:44 编辑 ] 脚步声, 十字街口, 乌托邦, 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