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

空洞
武志强

　　我知道那是一个空洞，在这样一个精神荒芜的夜晚，这个空洞日益显形了，是向精神的无涯的荒野上追寻，到最后什么也都得不到，落了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我把夜晚过成这样，过成这样荒芜，结不出一枚精神的小小果实，我已把我自己在这夜晚给荒芜了，今天意识到不能再荒芜下去了。 　　但是处在这样的荒芜之地，我的内心又在告诉我，不经过这样一个荒芜之地，又怎样迎来以后的一片繁荣呢？仿佛那繁荣的景象已经在我眼前摇动枝叶了。这么说来，那个夜晚的荒芜是我必须经历的过程，我必须在看过那样的荒芜后，在经过那样一个精神的空洞后，我才能站在今天的高度，才能这样回过头来审视自己。但那时刻内心荒芜的感觉仍是可怕的，像是在经过一片荒漠，看似我在用心经历，但明白自己最后会有一无所获，铩羽而归。 　　那空洞里有一种麻木的欢乐，没有痛苦，也看不见痛苦，只有干燥的沙子一样的欢乐，自己的情感像是已经沙化已经死去一样，心灵不再为生命跳动，而是在向一个无端的事物在跳。夜晚寂静时分的时间也过得飞快，是从精神的沙场上飞过去的，身体是一个枯干的尸骸，没有生命的悦音。我把自己飞出去好远好久，落到地上，才知道自己经历的是一片荒芜。内心的空洞在扩大，是要一口就吞噬了我的。我想倒不如我就此从世界上消失了罢。 　　但是思想的机器在运转，只要活着就不能这样活着，不能在荒芜和空洞里活着。精神深处，生命是很空旷的，每个人的内心也都会孤独的，并在夜晚里寻求安慰，但是来自荒芜的安慰到底不是安慰，因为荒芜是不能安慰人的。内心的空洞里只有冷风嗖嗖，在独处的黑夜里刮过，留下生命孤独凄厉的鸣叫。你想亲近的总是让你感到疏远，你以为会长久的短短的一个夜晚就都结束，无声的画上了句号。彼此消失在黑暗之中，从此不再相见，给人一种生死两茫茫的感觉。这就是被人抛弃的感觉，说到底是世界在抛弃我们，让我们回到自己就有的孤独之中。 　　空洞就在我身体下面扩大，我在变得不断空虚，只要有时间，我将持续掉落。不是无缘无故的掉落，是我自己要走到这一步的，据说必须走到这一步。我不哭，也不笑，但我必须往前走，走向等着我的荒芜和空洞。或许此刻也有一个人在走向我，走向我们共同的荒芜和空洞，但我们彼此并不相识，也不相见。我们是根本的陌生人。以为的熟悉不过是在自欺。 　　我在荒芜里望着自己，就像是在望着一个不断壮大的太阳，太阳的光芒在炙烤着我，会把我的脊背晒的黑黑的。内心的阴影告诉我，此刻我自己是孤独的，麻木的孤独里，有着一种麻木的欢乐。我不知道那欢乐叫什么。我无法命名此时生命里的一部分。那生命就像是一个无形的空洞，在我追求很久后，也让我颗粒无收。在这样一个寂静的时分，我希望我的灵魂能够越过荒芜，到达一片繁荣之地。我希望我的内心不再空洞，而是被生命的悦乐充实、填满。其实在我把自己这样走远的时候，这样生疏的看着自己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以后一定会有什么发生，但那是指相反的方向发生，是作为一种甜蜜报偿的。或许所有的收获都是在经过了荒芜之后的，就像所有的欢乐是经过了泪水的洗礼。 　　那一刻，内心沉甸甸的，就像已经负载了许多，抵达了生命的根本处，在孤单之后，就会有一个拥抱。生命的源泉在哪里呢？那让我们一再欢欣鼓舞的在哪里？我已经意识到眼前的空洞了，它只能带给我荒芜，只能让我再一次沙化。我想摆脱空洞也是容易的，但我不能这样白白摆脱，我必须带走点什么，就是说离开时我空空的手中必须增加点什么。哪怕是一把尺子，能让我丈量这个世界。哪怕是一双明亮了的眼睛，能让我看穿荒芜背后。需要一把梯子把我带到高处，我不要再这样活着。 　　夜晚的世界是寂静的，寂静的世界是优美的，优美的世界让我觉得有点荒芜，它本应是生长点什么的。今夜，我没有痛苦，也不需要世界来倾听。只是我想，我也不要这荒芜和空洞，它们都会过去的。它们会留下它们干瘪的衣裳，供我审视。其实我是多么不愿意这样，不愿意面对这些荒芜，夜晚的我多么孤独，孤独的我多么悲伤，我只是以某种不正当的方式麻醉自己，那自己向着无涯的精神的荒野放逐了去。内心的忧郁填不满内心的空洞。眼前的一切充满忧伤，我只想遗忘。但是我又真的无法遗忘。幸福对于我像是一个久远的话题。离开自己吧，越来越远的离开自己，到荒芜和空洞里麻醉自己的情感神经。 　　那夜晚，我不像是在活着，不像是在为自己活着，而是在自己的身体之外，在一片荒芜之地，把自己交给了空洞。那夜里没有风景，只有孤独和悲伤。这才是最根本的，只是在以后才会突显出来。人对自己的屏蔽其实就是对当下现实的逃避。 　　活着就是挣扎，去到荒芜和空洞里也是一种挣扎，挣扎是为了活下去。看似无意义的挣扎也是在为了寻找一种意义。我在那夜晚挣扎过了，天色渐渐就亮了，又是繁华大地上一天热闹的生活。我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了夜，现在收回来。黑夜没有扼杀我，我活到了天亮，活到了又一个清晨。清晨的空气一如既往的新鲜，有一种奶油的气味。这个清晨很美好，生活很美好。而在我身后的荒芜和空洞都已交给了过去的夜晚，我像是长大了。 　　清晨的精神展示在我面前，就像诞生了一条新的道路，就像是世界换了一副新的面孔。我爱这世界，就像是我曾爱过它给予我的悲伤一样。尽管我是虚弱的，与夜晚相遇，与自己相遇，与清晨相遇，但那样的荒芜处境告诉我，为了追寻，生命的爱永在。内心不再空洞的时候，失去的自己就又回来了。


　　　　　　　　　　　　　　　　　　　武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