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缘”

　　　　　　　　　　　　　　　　　　　　嚼“缘”　　　　　　　　　　　　　　　
　　　　　　　　　　　　　　　　　梁星钧

　　我怕这样的事，虽说我以前极乐意，因它给人一份消闲，一份激情，一份动力，那也是每人不可回避的时代产物和伴物；但如今它固执地锁困我，我本已疲倦不堪，面对这样的时过境迁，逝水年华，这些褪了色，消了光的影像，感觉就像一副苍老的黑白照，古老的原始村落，实在是不堪回首了，然而，这些历历画面，旧影残痕，却又时时浮现在我眼前，蒙住我的眼睛，敲击我的心灵，让我走路、吃饭，甚至梦里都不得清静，搅得我心神不宁－－这不是想赶开就赶开的，想驱逐就可以驱逐的。

　　呜呼，我叹息一声，曾令我趋之若鹜，今又退避三舍的情感，缘分，我能厘清你吗？你为何这么迷蒙，让人难以捉摸？我能走出你吗？你为什么如此令人困惑？
　　人生中要结识某事某人，好像是天注定。我以前怀疑这句话，认为是消极的遁世观，现觉得它有道理，甚至颠扑不灭，是厚道的生活常理。但这个人我们未知，也想不到，之前并不认识，即使认识也不知道“有戏”，谈不上什么缘。我从小认识的一个人，情形莫不如此。我很快就对她感兴趣，因她活泼清秀，学业上乘，又因她颇会唱《北风那个吹》的歌曲，经常登台亮相，博得师生们的阵阵掌声。我入迷了，进入了歌的旋律，进入了歌的意境，也进入与她同飞的想象中……那时的想象既浪漫又大胆和丰富，但归根结底一条，长大了不管做什么，干什么都行，前提是只要永远和她在一起。

　　当我分清我是喜欢上了她的时候，我害怕了，也紧张了，原因一是我们差距大，她的家境好，人也是出众的，而我是逊色的；二是我们会有缘吗？仿佛那时我就懵懂地想到这个词了，好像大人说过，母亲说，人家看得起你家的成份吗？父亲不以为然地回，咋了，（贫）下中农不要，要谁？但是后来双亲还是摇头，是呀，命，命中有吗？他们同样知道，也异口同声地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时莫强求。这就是他们一生的朴素哲学和处世观。我以后渐渐彻悟，大人所说的“命”，就是我后来坚信的“缘”，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机缘，机遇。缘就是命，命就是缘，对我来说，二者是等同的。

　　这样的事频频有，也许也发生在别人身上，我无法详知，也深知一家养女百家求的道理和现实，然而我却要说，这“求”的方式有异同，程度有分野，这执着，坚韧，实力，都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我心里追逐，执着，坚韧，持久到啥程度，到何时，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勿需诉诸别人，甚至也不让对方知晓。因为这不是炫情，示好，显摆，逞能，是自己的一份隐秘的苦涩甜愁，是嚼细，烂到肚子里的幸福。

　　我们总是阴差阳错。性别上有了一道河，家居让我们隔了一条河，前途彼此又被隔开一条河。那次，一个天赐良缘良机，我们招工共同过了预选，全乡只有我们两人，本来约好一道同步40华里山路进城，去填一张什么表格，然而，由于彼此心里都替对方着想而错位了，把涉水过河的路走岔了，最终也没殊途同归。那次错过，虽是几个小时的错过，却是后来一生的无缘错过。

　　我当然后悔过。但不得法。她是托人代信让我等的，我一路等，边走边等，消消停停，总没她的身影。太阳很高了，路远，我等不及了，走了，但总希望她赶上来，我已似乎装着许多话要说，我甚至会明朗我们的“前途”，她结果没赶上。这样就在一条蜿蜒的盘河公路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始终没有聚合，同路，同缘。我事后想此生我们再没有机会了，原因极其难堪和复杂，也都不愿道破说明。虽然没了机会，我又忘不了她，所以就只有做梦的份，梦一次比一次真切，实际，仿佛冥冥中已遥相呼应，和谐共鸣。她给我的鼓励帮助我不详知，只知初中毕业时老师要填成绩，疑心我们一些学生成绩不实，她说过我的好话，因为她是学习委员，老师的得意门生；据说她在别的场合和同学面前也说过同样的话，露出了对我欣赏和羡慕的神情，因为高中里我已成绩跃居其上，她早望尘莫及。我也是一直心里在暗暗关注她，想帮她，但用不上力，老天没给我这机会。后来毕业之后，我化名给她写过信，以她好同学的身分，劝勉她别放弃，继续读，努力，成功定属于你。也托人和当面给她捎信，手是抖的，心是颤的，脸是烧的，惶惶的，慌慌的，盼望，紧张，担心，惊恐，喜庆，狂欢，什么成份和心绪都搅和在一起了，是一腔五味情。

　　然而令我更没想到的是，在我工作最得心应手的地方，老乡兼同事也是老领导跑来“看”我，笑眯眯的，拉几句家常话，喧几句故乡情，说是我的父亲，常提起我的人生大事。最后落脚并审慎地询问我，你有女友了吗？知道他是明知故问，我没吭声，他明知我有位女友但刚吹了，就说，×××你觉得咋样？－－最近她要调来。我心里扑扑跳，吃惊，为“咋样”，也为“调来”，两者都是我不曾想到的，我没有直面回答他，陷入了沉思和迷茫。

　　咋样，还能说咋样。但我真的要重新打量和审视了。不是因我工作比她优越，而是这些年来，岁岁月月，日日夜夜，恩恩怨怨，理得清吗？我脑子里乱的很，有事没事，稍一有空，或行走在下队高高的山梁上，我总驱不开她，满脑子都是她陪我笑，说话，读书，唱歌，演算习题，甚至各种离奇的亲呢场面，然而，老这样想，重复这样想，就觉苦恼，苦涩，感觉是梦幻，距现实太遥远。当这一切将变为真实时，当八字还谈不上一撇，我还是没答应，对方啥态度也不知，只感觉老乡笨，咋没说呢，我也“怯”，咋没问呢，就一个劲地彼此沉默，思考，等待，结果回答也是模棱两可，神经兮兮：咋没以前说呢？以前？－－晚了吗？也不。－－她好像有了吧，言下之意，没有也水过了三秋田了。一个人心遥远时，不想再想了。让一切过去吧。没缘的不强求。

　　其实，我那样做和回答，有几分无奈，不详，不解，明眼人都知道，可是我的这位老乡就是太“笨”，没认真动脑子，也缺少执着，怎由他来提呢？什么背景，他问过对方吗？我估计他肯定没问，因这类事宁肯让男方吃亏，男不同意别问女方，男同意女不同意没关系。但我错了，一是咋没反过来想，女不同意何必去问男呢？再说他后来又给我说了家乡鞋厂的一位女工，据说女子人很漂亮，但个子矮，那女子知情后，就常去与我同厂的堂妹比高低，每每还踮着脚，不断换鞋。这件事我后来才知晓，虽悟出了前面也许女方同样知情，但迟了。

　　缘终于在我们间没连起来。人为的撮合也不行。天缘人缘在我这儿都已粉碎。

　　不久她果真来了，从从容容的。我们之间无事，相处的日子平静。我的紧促只能压在心底。不久又彼此调开了，结束了一生中的短暂共事相处，只保留了漫长的持久心恋。她是不是我不知道，不重要，我的事属于我，我思她是幸福，苦涩的幸福也是幸福。

　　我常对比想一件事。我现在的妻也是由一见钟情的缘而终结合，但当初认识之后并没交往，几年过去才由人撮合而走到一起，毫无枝蔓，终归圆满。我由此想，执着的信念，还需外加机缘，才会成功。倘若当初我再执着一下，把老乡的话当真的（本来也是真的），那我们现在又如何呢？人生的命运和走向又将怎样？这实在是不好预测和估量的事，假设每个人都能预测各种假设，预知未来，那也就没迷惘和神秘了，我们不妨换一个角度，这正是人生存的魅力，如果没有这种神秘和魅力，我们还有期望和信心很好地存在下去吗？由此看来，缘这个东西，也不是我们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的，但我们逢遇了，错过了，追悔过，能引发咀嚼和回忆，都是一种美丽。
　　　　　　　　　　　　　　　　　　　（写于09,4，29　于新居）
[ 本帖最后由 梁星钧 于 2009-6-17 10:3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