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城到山间

从小城到山间

汤如浩

　　这些峡口的名字是熟悉的，陌生的，是真正的进入。 　　扁都峡、玉带峡、平羌口、小香沟，在祁连山的好几个峡口，在盛夏，这样的进入已经习以为常了。车辆的颠簸承载的，是我和谁的希望，挺进，挺进。其实，一路上，心底都很忐忑。 　　我有时候觉得，我们冒失的进入，怀揣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呢，游荡在山间的每一个角落，是不是有一份亵渎在里面？有一种东西，蠢蠢欲动，屡屡作祟，在试图搅乱心底的神灵，使他们不得安宁？想到这里，我很羞愧。 　　这些天来，居然就有这么多的机会，一次一次，步入深山。从小城到深山，距离的远近，似乎已经不在考虑的范围。在前往深山的路途上，我肯定不是朝圣的信徒，而是十足的游客，每一次的吊儿郎当，和远道而来的人群一起进发，我默默念叨的，与他们有什么区别呢？也许，有一丝的敬畏在留存吧，可是，每次回首，都有着过多的遗憾。深山的静谧屡次被打破，是有我的踪影在里面的缘故吧，曾经一度作为一个仰望者出现，而现在，穿行于草甸和小溪的边缘，将小草的身躯踩出草浆，流淌出粘稠的汁液，那滴落在砾石上的绿色水珠，似乎是青涩的泪珠，颤颤巍巍，让人生怜，这样的践踏有些许的残酷和粗暴，我心中因而诞生丝丝的隐痛。 　　从小城出发，车辆在疾驶，车窗外，与祁连山的身影时隐时现一样，油菜花的金黄一路相随，除却青山和碧绿蓬勃的白杨的身影，那种铺天盖地的遍野的金黄，几乎铺展到祁连山麓下的每一个角落，对此，我已经习惯了，多年浸淫其中，在熟悉的地界，能够生出点滴的感慨，也许是难得的。但我乐意将眼光投向广袤的原野，重新审视这片盛夏金黄的地界。这片生养我的故土，当夏季来临，青山和原野，都在炫耀最它们最本真的色彩，金黄和碧绿发挥到极致，它应该是我最引以为豪的地方了。在整个祁连山麓，油菜花的强势，如果用壮观来形容，是一点不为过的。青翠的山峰、碧绿的牧场、绿色的麦田和金黄的的原野合二为一，前者是仅仅是花边，或者说是点缀，而后者则以规模取胜，大面积地占领所有的土地，这种无以复加的场面，引得无数人闻风而动，他们接踵而至，就不奇怪了。 　　盛夏的高温，笃定了这种空前的人群涌动，在国道227线，各色车辆往来，道路上熙熙攘攘，当疾驶的车辆终于停泊在山脚下，男女老幼纷纷钻入深山，他们带着帐篷和食物，在树阴下、山泉边、悬崖下，安营扎寨，埋锅造饭，那种势头，是为了企图避开酷暑的锋芒，将山间的清凉据为己有，于是，在祁连山的每一个峡口，都人满为患。在这些泉水叮咚的峡谷，蓝天空阔，白云弥散，鸟鸣声此起彼伏，松柏在每个合适的地方，撒落浓荫，而潺潺的清泉和小溪叮咚，随处可见，蓝天、青山、绿树、碧草、清泉、鸟鸣，还有成群的牛羊，散落在山间，凉风习习，人影憧憧，难怪这么多人，不辞道路的遥远，纷至沓来。 　　我们也是其中的一群，匆匆的来去，几次三番，何其相似？反观过去的好几次，我有些倦怠了。行程的匆忙，高山峡谷间和茫茫草原间的来来往往，似乎更多的是给人一种仪式感，或者说参与感，因为，不论何人，他们似乎更注重过程的热闹，至于能否从中得到哪怕半点的启迪，我觉得，他们都很不在乎。有的时候，我的确是一个看客，站在边上，表情平淡，观看人们的举手投足，我认为，他们已经将山间的行动，当作了纯粹的野炊活动了，生火、用山间的枯木燃起炊烟、打扑克、吵吵嚷嚷吃肉喝酒，所有的这些，与山间亘古的气息有关吗？我觉得格格不入，尤其是从遥远的地方迤逦而来的人们，他们更愿意在某个清凉的地方，躲避阳光的灼烧，慢慢地享受物质的生活，也许，这就是他们追求的一种别样生活吧，不论怎么样，我的心间在隐隐作痛，与我内心向往的不同，这里已经充满了尘世的烟火气息，袅袅的炊烟、明亮的炊具、此起彼伏的康藏歌曲、扔到各个角落的骨头和废弃物，当山风吹过，它们在瑟瑟颤动，与山间往日的静谧有着过多的反差。是的，纷扰的，是我们的进入，曾经寂静的山谷，充满喧嚣，也充满了世俗的生活，在我看来，这些是真正陌生的东西，于是，我很难过。 　　我的一些清贫的朋友们，每年的夏天，总会约我出去。我知道，作为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的生活很单调，和我一样，总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被尘世琐碎的生活所羁绊，无法抽身出来，匆匆忙忙的步履，贯穿着生活的每一分钟，金钱的匮缺和生活的劳顿，已经成为一种常态，每天如此，似乎永远不会有过多的改变，于是，他们很疲惫，无法很正常地坚持下去。我知道，他们都是些善良的人，每天在芸芸众生中，那样地生活工作，貌不惊人，才不出众，平凡而又平凡，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对于生活，他们总是有着热切的希望，以及对美好的憧憬。正因为如此，约三五好友，从小城出发，步入深山，享受山林的清凉和寂静，也享受朋友之间的纯真情谊，才是他们最乐意做的事情。这种简单经济的方式，往往成为我们的首选。从本质上说，我喜欢这样的方式，当物质生活已经很明了地改变了人与人的界限，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吗？ 　　是的，在每一个峡口，我们也会观望，或者凝视。祁连山就在眼前，似乎触手可及，那些曾经让我眺望的峰岭，云岫，甚至青松，它们都越发地高峻起来，巍峨起来，也倾轧下来了，我的内心，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和疏离感在刹那间诞生，近距离的接触，可能改变曾经的印象，现在就是这样。但是，不管心里有多少的生疏，从喧嚣的小城进入祁连山腹地，我的内心还是欣喜的。总会有一瞬间，我会恍惚起来：蓝天也罢，青山也罢，因为水的流动，因为泉水的叮咚，因为绿树的葱翠，更因为飞鸟的啁啾鸣唱，深山就活泛起来，有如此的亲切与迫近，和我们内心的某些东西会达成默契，它们瞬间产生的东西，可能就是我们在小城的角落中，一度匮乏的东西，我们曾经绷紧的神经，忽然间，放松了，甚至，有一种飞翔的愉悦感，和山川密林合二为一的冲动，一度让人忘情高歌，乃至于俯身于山泉旁如骏马般饮水不已，久久不愿直身起来。 　　对此，我的内心充满矛盾。是的，我渴望一种宁静的生活，在大自然，我们完全可以心想事成，尤其在夏季，在盛夏，远离小城，到深山中去，没有了纷繁的事务，没有了嘈杂的人事，更没有那么多的喧嚣围绕在周身，那是何等的享受呢。在山间，我们是一群快乐的人，可以喝酒，可以跳舞，也可以在山涧边上，静静观望无语，当小鸟的鸣叫在不远处响起，当山泉的呜咽不绝于耳，当飒飒的山风吹乱衣衫，内心的宁静就忽然会被打破，就像我们贸然的闯入打破山林的宁静一样，我忽然会有一丝的负罪感：可能，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当自己需要宣泄的时候，我们就将宣泄的对象自然而然地选择在自然界中，我们获得了自己内心的安宁，沉浸在外界给予我们的愉悦之中，久久回味，沉醉不已。殊不知，山林是否接受，我们统统忽略了，我们在乎自己的感受，我们对外界的理解，完全停留在表层。正因为如此，我很惶恐，与我几次三番在自己拙劣的文字里所书写的不同，我们的行为有自私的影子在里面。我知道，在好多峡口，当地的牧民们，已经学会在家门口发展旅游业了，帐篷、木柴、新宰的牛犊、熊熊燃起的篝火，这一切，似乎叫做原生态，充满着牧羊人原始的生活痕迹，是很多人喜欢的，而且，长盛不衰。此刻，拴在帐篷旁边木杆上的牧羊犬在狺狺而吠，高空中，雄鹰在盘旋，它冷峻的眼神是不是与牧羊犬的吠声达成一致：这些衣着整洁的男男女女，是不受欢迎的一群，这些人的行为，对草原、对山林、对于它们一贯的宁静和安谧，其实，是一种真正的亵渎？ 　　我们撤离的时候，山中的阴霾，缓缓地遮掩了我们熟悉的一切，蓝天、飞鸟、山泉、溪流，都慢慢隐去了，甚至碧绿的牧草，也悄悄地收起了光鲜的叶片，变得晦暗起来，马鸣声和牛哞声，渐次寥落，太阳落山了，祁连山的影子，离我们而去，不肯停留。是的，喧嚣终究是属于我们的，与祁连山无关，更与它们的寂静无关，闭上眼睛，一切恢复原来的样子，而且，不再改变。 　　

[ 本帖最后由 汤如浩 于 2010-7-29 18:5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