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囊行色寄沧桑(一)

一囊行色寄沧桑（一）

王九峰
这是我一生最值得铭记的重要年份。在我的不懈努力下，终于偕妻到武汉旅行结婚。按古人说法，洞房花烛夜，算是小登科。是年，我的女儿也适时出生。她的到来，给我们本极单调清贫的生活，带来了绚丽的色彩和无限欢乐。这年的9月4日，又是我人生重要的转折关口。从这一天起，我告别了驻站刚二年多的釆购工作，踏上了漫漫推销路，一干就是二十年。把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都消磨在飞尘和风烟中，现在梳理，尚难确定得失孰大？也或许是参半吧！

80年之前，尚属计划经济，工厂只管生产产品，流通领域由商业公司负责。我们任务只有两个，一是按计划采购原材料，二是按计划生产出成品。那时物资不丰盈，计划有限，生产厂家时有缺口，无奈纷纷派出采购人员去找门路托关系，尽可能多购进点原材料。我县隶属南阳地区，计划需地区轻化局批，我们重点需要三种原材料，一高梁署干、二酒精、三瓶子。因当过兵，领导许我“见多识广”，于78年初有幸被派到南阳驻站。职责亦有两个，一是跑主管局，争取每年多给我们下达点原材料计划，好扩大点生产，并再争取搞点局控计划外的单子。二是跑酒精厂，除把轻化局签批的内外计划指标尽快提走外（有时拿着计划单未必能提到货），力求从他们厂内再额外挖掘出几车酒精来，填补点不足。这工作对一个年轻人来说，既枯燥又乏味。还有点担心，怕一旦搞不好，导致停产，责任非小。但既然干了，就要开动脑筋干好，所幸那两年干得还算差强人意。到了80年已是改革开放后计划放开的年头了，以往计划经济坚冰也逐渐打破，这时生产指标不再由上级下达，各类物资也多了起来，只要有钱，便可购到。我们生产的产品，糖烟酒公司也不再包销。成品酒出现积压。这就意味着企业的业务人员角色必须转換，因此我由路熟驾轻的采购员，摇身一变又成了推销员。

说心里话，当时对推销业务一窍不通，心中总觉忐忑。正在惶惑之际，得到了两位老首长和几位老战友的大力支持和热心鼓励，才使我坚定了信心。我服兵役在西安，属通信二团，后来又新成立的通信三团驻地在桐柏，人员全由各个通信团和通信总站调集组合，以我们二团来的人员最多，我的老营长刘贵洲和教导员李中杰也一同调来，分别任团付参谋长和团政治部付主任。我们老连队也调来二十几个，其中有两个原在一个区队（相当排的建制），籍贯山东，一叫周茂才，一叫张乃胜。兵营与我们厂子一墙之隔，来往便利，没事时经常互访。一日，刘营长请我去他家玩，当战友们都欢聚一堂时，我愁眉不展地把工作困难说出来，大家都鼓励我不要气馁，一定要做下去，并纷纷为我出主意想办法。特别是张、周二兄最为热心。老营长和教导员也当即拿出纸笔，分别给我写信，介绍我去外省找已转业回到地方工作的战友们帮忙，他们那份古道热肠，至今忆起仍感动不已。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真正悟出了一个人无论干什么都离不开团体支持和帮助，以及朋友们的精神鼓励。 那是个秋雨霏霏的日子，揣着首长的信，一跺脚踏上了推销之途，对于此行的景况究竟如何，心中没底，一派迷茫。隔着车窗，透过雨帘，望着被抛在车轮后的原野，思忖着还要上班的妻子和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心头突然泛起一丝酸楚来。唉，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只好把前途交给命运之神去摆布罢！ 由南阳至襄樊再倒车到丹江口。此地原名均县，古称均州，因发生过陈士美和秦香莲的故事而名噪天下。现有京剧《铡美案》即演唱此事。因修建丹江水库，老均州被淹没在库区内，县城全搬到了丹江口镇。该县归湖北郧阳地区管辖（现为十堰市）。因郧阳地处大山中，各市县之间较分散，原来地区各个商业单位大都设在丹江口，但凡单位名称，县级的叫公司，地级的称站。随着十堰市（地级市）的设立，这些单位也逐步归拢到十堰，这里因业务原因，还留有少数留守人员。我要找的战友就是原郧阳地区土产站的留守负责人。 他胖而矮，在部队是营部通信员。刚当兵时因从汉丹之滨乍来到八百里秦川，服不着水土，老闹肚子，经常泡病号，别人送他绰号“刁小三”也不见恼。本是学报务的，因身体故，改行去了营部。一见相识，皆高兴。中午他亲自操厨，为我治了几样小菜，二人微曛了一回。其妻嫌他懒且馋，客人面前也不给他留面子，在我们二人喝酒时，一直唠叨不休。大意总不是什么溢美之词。我谔然，他却充耳不闻，好象他老婆所说的是别人。更不接她话茬，只管面色如常，悠然自得地喝着小酒，还不时和我拉着家常。当问及我的家庭时，他妻忙止着罗嗦，侧着头认真倾听，偶尔也插话再详细问问我的妻女状况，对她的饶舌，他也不以为忤。看到他那处变不惊的态度，我开始以为他怕老婆，后见他并不把老婆的叱责当会事，罗嗦任她罗嗦，小酒我仍饮之的超然，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他的喝酒和懒惰，与他老婆的唠叨皆是二人每天的必修功课，各自履行的都是责任，因此，是大可不必认真的。以人为镜，我遽然憬悟，夫妻间相互予以适当的放任，则是家庭和谐的一个重要元素哩。 第一次搞推销毫无经验可谈，竟然连个空白合同文本也不知道带。战友对此大为诧异，借机装腔作势地“教训”我几句。随后带我去“前进旅社”，这里住的全是各个基层供销社驻站采购员。其中有几个是我战友的同学。他们对我对推销一事的不知所云更加谔然，觉得很不可思意。而我在面红耳赤之余，还须耐心倾听着战友的数落。等我接受“再教育”有时，他始话锋一转说道：“唉，我本不想管这档子闲事，是老首长写信介绍来的，来了吧，又是个“白脖子”，啥也不懂，要说不管吧，对不起老首长，要说来管吧，你看责任都堆我这来了，没法子，老同学，你们就帮帮忙吧。”说罢又转头装着恼恨恨的样子用眼楞着我连连唉声叹气，那造作出来的一副万般无奈的表情，硬是把那张胖脸挤巴得象个大苦瓜。看着他那副苦眉嘻脸的滑稽模样，我差点忍俊不禁。急忙借故跑到外面狠狠猛咳几声。 哀兵必胜，他这一招很奏效，虽说我几百里跑来招顿没趣，事情总算有了结果（看来双簧有时还真管用）。他的同学领着我们挨室去转着说好话。大概在那个面子高于一切的年代，靠着他同学的那几张脸，居然有半数以上的采购员愿意接受我的酒。他们二十件（1x30）三十件不等，最多的是他有位同学，居然要了六十件。真使我大为感动。因无合同文本，便把每个供销社所购数量和联系人一一记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然后满面春风地回招待所去打长途电活(那时需先填写接听电话的详细地址和单位名称，劳总机层层接转，先湖北后河南再至我们那里) 。让厂里赶在中秋节前把酒送到，好及早投放市场。 在等货的两天里，战友带我去丹江岸边和大坝上游览了一回。上大坝须持来此办事单位介绍信，然后去管理局換参观许可证，持证便可以去大坝参观水力发电的大转子。这是平生第一次开眼界，高大的坝体，象条巨龙，横亘在丹江之上，雄浑壮观。正值刚下了几天大雨，库区水面陡涨，正在开闸泄洪，几孔泄囗，飞波狂射，气势恢宏，声威如雷，几里之外便可听到。进入坝体内，空间颇大，几台硕大无朋的发电机在水流的作用下，按预先设计好的转速转动发电，墙壁上嵌着巨大的仪表盘，各种仪表在工人们严密监控下正常工作，人人忙碌，各司其职。在大坝内的一端，有电梯可把游人直接送到坝上。走马观花地参观罢发电装置，我们便乘电梯直达坝顶。立身在这座钢筋水泥浇铸的巨龙体上，见群山如黛，秋风如酥，烟水苍茫，一望无际。远山近水，水绕山浮，如一幅天然画卷，在面前舒缓展开。放眼波泿剪剪的库面，见水天一色，舟楫点点，顿觉尘襟尽洗，骤生卓世独立之感慨。 坝的东侧，有两条钢轨，是用来拖转南北来往船只越坝所用，水库系53年始建，73年完工，有“亚洲第一人工水库”之称。因经验不足，未设船闸，来往船只只好用绞车上下拽拉，十分不便，远没后来长江上的葛洲坝和三峡大坝建造大船闸供江轮来往过渡来得科学。 这里有一种鱼，名“丹江鳊”，肉质细嫩，味道鲜美，堪与“武昌鱼”媲美。为了大坝安全，严禁在坝下捕鱼。但仍有胆大妄为者在管理疏忽时去偷捕几条满足口欲。从坝上下来后，战友亦不能免俗。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鱼杆，来到江边，使劲往水中一抛，旋即转动杆轮，往回収钩。说来也怪，就在他一抛一收中，一条二斤多重的鳊鱼被拽了上来。只见他匆忙拿出个布袋，大小刚好能装条鱼。他把鱼往袋里一塞，顺手扔到江堤的草丛中。在他一抛一收，再一装一扔的几个动作中，费时不足5分钟，其技术之娴熟，真让人咋舌。从而证明这里鱼之多了。他用的鱼钩是粗钢丝做成的，四面皆钩，锋利无比，无论鱼钩从哪个方面触到鱼身，注定它都是难以逃脫的。他人不贪，十分钟时间，甩出两条鱼来，便匆匆而返——尽管他这种行为欠雅，但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战友去冒险，虽说公德或可商榷，实则私谊堪称感人。当然美味还是要品尝的。因为鱼与熊掌，是人人都有渴求一得的奢望。 丹江事毕，又束装就道，复履谷城一转。结果教我大失了所望。酒没销出一瓶，连姚雪垠在《李自成》一书中所记张献忠和李自成在相会时所游览过的“浩瀚亭”也未见踪影。所得只是在茶馆中听了一回书，喝了两壶茶，便悻悻返归襄樊。 襄樊乃古城，已有两千多年历史。历史名人和文化遗迹甚多，襄江自不待说了，最为知名的有三国时期的诸葛亮隐居地隆中、好好先生司马徽的水镜山庄、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的仲宣楼、东晋太守朱序之母韩夫人为御敌所筑的夫人城、唐布衣诗人孟浩然隐居的鹿门山、宋大书法家米芾的故居米家巷等等。在砚山还有杜甫的衣冠冢。因销酒心切，对这些古迹有些是擦肩而过，有些是交臂失之，有些是遥遥一望。而本业毫无进展，出来已半个月了，思家之念越发强烈。于是，与有关人士互留个地址后，便匆匆结束了我第一次的推销征程而打道回府了。 检点此次推销，事属初涉，因不谙行当规矩，洋相甚多。由此可见，世间事无巨细，都有它的独特规律和潜在内质。你欲接触它必先熟悉它，懂得它，处处时时循其规律而为，否则你将不能毕其功于一役。违背市场规则，甚至还会教你吃尽苦头。确切地说，营销无小事，它应该是门学问，它集市场经济，市场规律，市场走向，市场信息，产品质量，市场价格，市场心理，市场管理，市场宣传，民风民俗，生活习惯，审美观点，辩证法则等等于一身，当然还少不了营造和烘托一种市场文化氛围！ 2010年3月9日于百拙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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