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中一本“金不换”的旧书
2022-01-09抒情散文杨纯柱
——关于《呼兰河传》的故事最近,我又翻出萧红的《呼兰河传》,细细重读了一遍,由此勾起了自己对这本珍藏了三十年的旧书的一些回忆。当年我买这本《呼兰河传》时候,只有十六七岁,在昆明步兵学校(昆明陆军学院前身)当兵。一次进城逛书店,顺手买了这本由……
——关于《呼兰河传》的故事
最近,我又翻出萧红的《呼兰河传》,细细重读了一遍,由此勾起了自己对这本珍藏了三十年的旧书的一些回忆。 当年我买这本《呼兰河传》时候,只有十六七岁,在昆明步兵学校(昆明陆军学院前身)当兵。一次进城逛书店,顺手买了这本由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79年12月出版的定价为五角九分的书。这大约是我购买的第一本小说。此书为深蓝色的封面,书名的颜色为白色的,只有作者萧红二字的颜色是红色的,封面的下方流淌着一条泛着白色波光的河,河岸上有几株似乎是在风中摇曳的芦苇。这个封面给人一种过目不忘的凄婉悠长的惆怅意味,我以为姜录设计的这个简明而又极具匠心的封面,除了与小说绵软幽深的基调协调外,更与作者寂寞苍凉的生平吻合。但这本书之所以一读便深深吸引住了我,并令我喜爱至今的最直接原因,大概要归功于茅盾先生为之作的序。 茅盾先生这篇著名的序作于1946年8月的上海。此时,萧红这位仅仅活了三十一岁就香消玉殒的天才女作家,已在位于香港浅水湾的冰冷坟墓中,孤独寂寞了四年多的时间了。这篇序深深扣动我心弦的地方,并不在于其十分精辟地将《呼兰河传》概括为“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景画,一串凄婉的歌谣。”而是它对《呼兰河传》内容的深切感悟和对作者心境的透彻解读,以及它对萧红这位饱经忧患而又过早凋谢的文学天才的深深同情和痛惜情绪。特别是以下这段似乎是饱蘸血泪的文字:“二十多年来,我也颇经历了一些人生的甜酸苦辣,如果有使我愤怒也不是,悲痛也不是,沉甸甸地老压在心上,因而愿意忘却,但又不忍轻易忘却的,莫过于太早的死和寂寞的死。为了追求真理而牺牲了童年的欢乐,为了要把自己造成一个对民族对社会有用的人而甘愿苦苦地学习,可是正当学习完成的时候却忽然死了,像一颗未出膛的枪弹,这比在战斗中倒下,给人以不知如何的感慨,似乎不是单纯的悲痛或惋惜所可形容的。这种太早的死,曾经成为我的感情上的一种沉重的负担……”一下就紧紧抓住了我的心,令我久久难以移目,回味不已。后来我才知道,茅盾先生的这些如诉如泣的哀伤凄美的文字,其实不只是单纯地为萧红而抒发的,同时也是为他自己那英年早逝的女儿沈霞而感慨的,当时茅盾先生的这个爱女因意外怀孕逝世刚刚一周年。茅盾先生就难免不借萧红这杯酒浇心中块垒。老实说,茅盾先生的文章,我断断续续读过不少,却都没有给我留下多少印象,惟独这篇序,我可以说是读一次感动一次。也许这就是真情实感的肺腑文字的力量。 有人说,萧红的《呼兰河传》不只是一部田园牧歌式的颇具特色的自传体小说,也是一本格调清新雅丽、韵味优美醇厚的散文。我非常赞同这种观点。我喜欢《呼兰河传》,就是喜欢其质朴率真、凄婉细腻的抒情笔调。这种融叙事和抒情为一体的乡土气息浓郁的写实风格,让我既觉得有一种真实感人的力度,又品味到一种悠远静谧的诗情画意。虽然其中有的文字,只是一种作者的主观感受,并不完全符合客观实际,我还是觉得很美。如在描写故乡“跳大神”夜晚情景的时候,作者信笔感叹道:“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当年我初次读到这几句文字的时候,觉得凄美极了,后来读到曹操的“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再回想这几句话,才发现有问题,因为既然是“满天星光”的夜晚,就不可能会有“满屋月亮”,但我仍觉得这样的描写韵味浓郁,令人回味不已…… 《呼兰河传》里没有英雄豪杰们“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也缺乏扑朔迷离的故事情节。书中展示给读者的,只是一些市井小人物的平平常常的细碎生活琐事。这些人物是卑微的,不论是有二爷、老厨子、小团圆媳妇,还是实际是作者身影的小女孩和她那童心未泯的慈祥善良的祖父,他们都是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芸芸众生。《呼兰河传》的故事,都是一些在疾病和贫穷困扰下,身处社会底层的人们,为生存苦苦挣扎的白描。但作者怀着深刻的悲悯意识和深切的同情心,以生动、细腻、幽美的极富感染的笔触,活灵活现地表现了他们的喜怒哀乐的生活和可悲可叹的命运。一句话,《呼兰河传》没有刻意用大悲大喜的人物命运起落来吸引人,更没有以刻意将“美好的东西”无情摧毁破坏的悲剧性描写来拼命煸情。读《呼兰河传》,你只是自然而然地跟着娓娓道来的,似乎是不动声色,波澜不惊而又极富情趣和感染力的文字,不知不觉走入作者孤独抑郁而又不无和煦温暖的心情境界,跟她一起回望已沦为日寇铁蹄下的梦绕魂牵的故土,回望一去不复返的孤独寂寞而又不失天真美好的童年,并感受到作者记忆荒原中的那种刻骨铭心的寂寞苍凉。不过,这种寂寞苍凉不只让人感到哀愁忧伤,更让人觉得很美,很有韵味,可以说是一种带泪的笑。正如茅盾先生评论的,“即使这种美有点病态,也仍然不能不使你炫惑”。 同为上个世纪上半叶苦难中国的著名女作家,如果说张爱玲作品的最大艺术特色是荒凉,那么萧红《呼兰河传》最耐人品味的地方则是寂寞和苍凉。《呼兰河传》整部作品都弥漫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寂寞苍凉的基调:寂寞苍凉的人物命运,寂寞苍凉的情节发展,寂寞苍凉的故事节奏,以及寂寞苍凉的声响和色彩。难能可贵的是,作品并不是为了寂寞苍凉而渲染寂寞苍凉,更没有陷入寂寞苍凉而不能自拔,而只是将寂寞苍凉作为一种时代背景和生活底色,来衬托一种自强不息的向上力量,和表现一种绝望中的希望。如书里的人物虽然卑贱如草芥,其生命力却也如草芥般顽强,例如小说结尾时描写的冯歪嘴子和他的两个儿子。这种力量,这种希望,初看也许微不足道,细品却极具穿透力,让人动容,令人震撼。这种阅读“愉悦”和“享受”,尽管似乎有点“别样”和“另类”,却给人一种难以言传的艺术感受和心灵体验。 《呼兰河传》的巨大艺术魅力,也许还来自其令人叹为观止的独特的文字感染力。这种“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的极其抒情的文字,有如苏东坡在月夜泛舟赤壁时听到的客人吹奏的“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的洞萧,让人既有一种如痴似醉的艺术享受,又泛起一种辽阔悠远的哀愁感伤。如在第四章中,作者反复用“我家是荒凉的”和“我家的院子是很荒凉的”这样浓重的叹息语气,来极力表现天真活泼而又多愁善感的“小女孩”对衰败、没落和荒芜的生活环境的刻骨铭心感受。此外,《呼兰河传》独特的文字魅力,还使读者有一种置身其境的很强的现场感。可以说,你任意翻开《呼兰河传》的一章,挑读一节或一段,都会感受到一种扑面而来的文字声响和色彩,这种文字声响和色彩营造出的艺术魅力和情感冲击波,既让你感到一种抑制不住的愉悦、欢欣和温暖,又会让人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浓重伤感、惆怅和迷茫。 在我的阅读生涯中有一个“不足为训”的习惯,就是完全凭兴趣而阅读,有兴趣的书就爱不释手,没兴趣的便撂在三半边,从不硬着头皮死啃。因而,说来惭愧,我对很多书,大都只读过半部,很少能够将一本书从头到尾读完的,哪怕是那些经典文学名著,只要一感到兴味索然我便搁下了。如《红楼梦》只读到“黛死钗嫁”章节便戛然而止,《三国演义》只读得进去诸葛亮活着的前半部,而对于被毛泽东老人家自称精读了四十多遍的《水浒传》,我也仅读到“梁山好汉”们接受朝廷招安时,就怎么也无法继续看不下去了。只有对这本《呼兰河传》,我一字不漏地读完不算,且一读再读,百读不厌。由于不知读了多少遍,我对书中描写的上世纪初叶的呼兰城,也就是作者童年故乡的风土人情、山川风物,以及主人公小女孩的种种内心感受,可以说是点点滴滴都了然于心,甚至对书中的不少精采段落我都能够随口背诵。 在“而立之年”结婚成家前,由于脚下的路比较坎坷,我的生活总是漂泊不定。有许多年,我的身份忽儿为扛枪的战士,忽而是手捏锄头把的农民,忽儿为筑路的民工,忽儿又摇身变成的学生。尽管经常居无定所,“为了生活,四处奔波”,许多书都丢完丢尽,只有这本《呼兰河传》,却一直跟随着我走南闯北。如今,弹指几十年的漫长岁月过去,这本《呼兰河传》仍然被我完整无缺地拥有,虽然从“品相”上看,这本历尽磨难的书,难免显得旧了,书页也已经泛黄,但一点也不破。这可以说是一个奇迹。而“奇迹”的背后的秘诀,自然不外是我一直对它视若珍宝,百般爱惜。比方说,我并不是一个很小家子气的人,可这本《呼兰河传》我却从不轻易借人,在我的记忆中,这么多年来,此书我仅出借过一次。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吧,我对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这本《呼兰河传》,可以说是情有独钟。有时连自己都不免觉得奇怪,我对这此书的这种似乎是浓得化不开的深厚感情,是不是太有点近乎“愚痴可笑”了。比如对其它自己觉得“有用”的书藉,我一般只是多买几本预备着,丢失了就丢失了,不会感到怎么可惜。就是其它版本《呼兰河传》,我也曾经不止一次地在书店碰到过,其封面设计也不失为古色古香,然而由于不是自己喜欢的这个版本,我从都没有买的兴趣。还有对萧红的其它作品,我也没有爱屋及乌。包括对她的被鲁迅推荐过的《生死场》和《萧红散文集》等,我曾经也先后拥有过,却都概莫能外没有细读,也谈不上特别珍惜,甚至几次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我都从不往心里去!只有对这个版本的《呼兰河传》,如一位相知多年的老朋友,总放不下就放不下,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结!
[ 本帖最后由 杨纯柱 于 2009-3-15 11:4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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