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天堂

　 　一个人的天堂

　　开始了，但不会是一个又一个——我只能说出这一个。我念叨着一个又一个，有些疲倦，再度踏入不可预知的旅途那种疲倦感，那种盼望着什么时候可以稍事休息的心情。

　　一个又一个瞬间：这是一个人散文里的短语。有一段日子我开始写作的时候，常常打开一个人的散文窗口，一扇又一扇。因为在他忧伤而空灵的文字语境中，我可以感受字里行间他浓郁的诗性的文人气质，并且可以顺流而下，慢慢道出我自己的灵魂生活。

　　我知道，有一些语境能够激动我。比如一个人的文学语言。如果一个人，无论是你所见过或者未曾见过的，他的文字总能让你无端沉溺，那么他一定也能不断给予你一切心灵需要，激发你，陶铸你：他已经先期到达，正在你所欲占有的那一个高地，踌躇满志地，自我地游牧。

　　我看到一个人的思想者的快乐，就像雕像者崇拜着他的作品，想象它新生的欢喜。我看到一个人那些艳丽而柔美的花朵气质的文章标题里，已经有了一个我正想打下的标题。我再次打开这个窗口，看到了更具体而微的美丽世界，我看到了大标题下美妙无伦的小标题。有谁能想象我此刻的绝望呢：我如何能够进入一个他人的世界，完整的，幽僻的，无法诠释的美的世界呢；我所憧憬的这个美的世界，我能够进入，或者我能重建吗？

　　一个人的天堂在孤独中，在写作里。我敲出这话后忽然感觉累了，好像生命中正有一种感觉已经太久，太重，太实在，太轻，太平淡，太轻飘。

　　一切对我有价值的都对他人有价值。《存在与虚无》的大书里，萨特这样写着，我以为这话可以诠释人们感情上的一切困惑。

　　我此刻又在写作中发现了自己的病态。好像坐姿常使人觉得憋气一般，我有时因为心里郁闷觉得喘不过气来。头脑中是虚无飘渺的感觉，手指下是言不及义的文字。一切都是那么令人气馁，我感觉就要垮掉了。这个周日的早晨我被我不得不说的话瓦解了。我觉得我说不清楚，而如果我不努力说出，我周日以后的一切日子都会被孕生在肚子里的话瓦解掉。我担心自己会失去一个人的信任，从而失去写作时的甜美或者恬淡心情。

　　一切，对，就是这个词，给我内心增加了重量，明确指向我的病态心理：我不知不觉地，失去了自我，找不到还击对象使我情绪恶劣。一切。我正是用这个词，打倒了自己。我不知不觉地，对于一切好意都采取了粗暴拒斥的态度，因为我曾不幸地感觉到一切他人对于我的语言暴力。

　　但我又曾怎样地幸福着，怎样地沦陷、迷恋在一个人的文字飞流里。一个热情的精神漫游者，享受无过于此。在一个把自己变轻，变得透明的散文世界里，独自冥想的感觉，如凭湖水游弋，自在无碍大方。我汲取的是一个人言说中的开释，言说中的隐蔽与升华，言说中的善良与美妙，这是阅读和写作时的精神收获，景物美妙，心胸开阔。

　　我也没有被那些美妙的事物绊倒，尽管我常常如此，为了速度或者诱惑而绊倒在文字面前。我再次感觉疲劳。我不知道美对于我，为什么就像空气一样重要。他人的爱情，失落或甜蜜，与我何干。与其看着别人做梦，不如我自己来做一个又一个好梦吧。哪怕只一个也够意思了。

　　我稍稍止住了我疲劳的阅读者的脚步。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心事，非常相近。失落爱情者黯然神伤，失意人生者闲云出尘。他们都在呓语中寻找，彼岸世界的理想，美人隔云端。

　　每个人都在寻找一个人。一个可以使自己不再疼痛的人，一个可以使自己不再丢失记忆的人。他们在一生中，从来没有停止疲劳的脚步。

　　一个人的天堂在记忆里，在想象中。

　　为什么，你要来问我现在对你文字的感觉呢？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的感觉，因为你根本无需关心我，因为你文字是我的偶像，是我所常常涉足的玫瑰花园。玫瑰花园的美妙，在于色彩与香气，更在于玫瑰所蕴含的感情，总与一个人息息相关。

　　你问我现在对于你文字的感觉。你对谁都可以发出这样一问，我感觉到内心一片焦灼。我从来不问别人对我文字的感觉。我曾经戏说：美女不用开口，男人的赞美之辞就会向她倾泄。你的文字是最美的美人，哪里需要抛什么媚眼呢，哪里需要向凡人动问呢。我说你的文字依然很美，只是我说不出它如何美得这般天然，恍若天人，而不是一个美的妆扮。面对完美，一个人会手足无措，局促不安。

　　一个人的天堂在夜色里，在寻找中。

　　夜色是梦境的呈现。夜晚就是月或者灯的舞台。我看朋友古城夜色的数码摄影作品，发现只见灯没见灯柱，只见桥形的灯束没见桥身。夜晚的灯光，试图将本体照亮，但是只有日光能将本体还原。

　　夜色的世界，原来是梦境的世界，想象的世界，是写作者的世界——隔阻黑暗，虚拟光明，模糊现实的世界。

　　一个人的天堂就是写作的自足，而不向任何人询问：我会不会迷失？

　　一个人可以在写作里迷失得更深，以释放内心的焦灼，时时安心。
（2010，5，23）
[ 本帖最后由 川媚 于 2010-5-23 23:4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