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饼子卷糕

油饼子卷糕
文/李雷
油饼子卷糕是甘肃河西庄户人家端午节那天才特有的食品。
河西庄户人家的端午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憨厚的汉子总说是他从柳林里砍来柳枝插在门楣上的那一刻开始的。可女娃娃却说端午节是五彩线缠上她胳膊的那一刻开始的。其实都不是！端午节是心细如发、勤劳操持一家人吃喝穿戴的女主人思谋如何做油饼子卷糕的那一刻开始的。
我深深的感到端午节前商家的无限商机是庄户人家女主人带来的。离端午节还有十多天，集市商铺、村头小店，挤满了做油饼子卷糕的佐料。做糕用的糯米和杂拌儿——红糖、葡萄干、红枣、蕨蔴等，都探头探脑的张着眼睛打量着进进出出的人们，但它们最渴盼见到的还是那些女主人。而此时，女主人却在自家屋里的瓶瓶罐罐里细细地打量着。看看红糖、葡萄干有多少，是否需要再买些；看看清油有多少，是否要去再榨些。等心中有了底，便叮嘱自家男人到集市上去的时候顺便买些。对于马大哈男人，女主人是绝不会将如此重要到影响自己手艺的大事托付给他去办的。总是牺牲午休的宝贵时间，把自己收拾的利利索索、清清爽爽。邀几个要好的姐妹，骑上摩托车，亲自去挑选购买。隔年的、生了蛆的枣是不要的；红糖最好是袋装的，如果袋装的太贵，就买些散装的，但必须是干净无垢的；葡萄干一定是整爽的、大个的，碎个麻渣的当然要稍息立正靠边站了；还有那糯米……她们总会走过好几家商铺，最后才确定买谁家的红糖，谁家的糯米，谁家的枣。
端午节一大早，当汉子出门直奔自己心仪中的婆娑柳枝时，女主人便开始倾心演绎自己心中的端午节——油饼子卷糕。洗净糯米放在笼蒸里蒸上，然后挑选买来的红枣、葡萄干、蕨蔴。淘气的小子总要不时地抓几个红枣或者葡萄干什么的嚼嚼，女主人笑着：你就吃，吃饱了，中午的好吃的，你就没本事吃了！在女主人将挑选出来的红枣、葡萄干、蕨蔴洗净泡在水里的当儿，汉子扛着一小捆柳枝进了家门，看着冒气的笼蒸，大嚷：好香啊！闻到端午节的味了！女主人自会以“馋死猫，过大桥，掉到河里没人捞”相谑，汉子边插柳枝边回应：你不捞谁捞！笑声中，糯米喷着固有的来自天际的丝丝甜香从笼蒸里款款走来。
女主人将蒸熟的糯米盛在一个盆子里，在笼蒸里铺上干净的白布，再在白布上铺上一层熟糯米，糯米的上面自然是撒上红糖，放上红枣、葡萄干、蕨蔴这些杂拌儿。而后再铺一层糯米，再放上些红糖和杂拌儿。轻轻地、柔柔地，细心地、均匀地，仿佛在给自己的俏脸化妆，又似给去参加六一节目表演的自家娃娃装扮。把对生活的挚爱渴盼、对自家汉子的柔情蜜意、对自己娃娃的疼爱关怀、对公婆的孝敬感激……一股脑儿添加了进去。我思忖，雪白的糯米上撒上红红火火的杂拌儿，难道不正是普通百姓平淡如水的生活在他们辛勤双手的劳作下变得多彩而更具滋味地倾心演绎吗？
然后再蒸，慢慢燃烧的文火将糕的甜、糕的香从笼蒸里传出，变浓。女主人的心醉了：自家汉子手捧油饼子卷糕，狼吞虎咽的情景；自家娃娃嘴边沾着米粒的憨态；还有年迈公婆的夸奖……凡是关于油饼子卷糕的记忆或情景，都情不自禁地跃然脑海。女主人笑了！但她的手却一刻也没有停止，她要做油饼子。只有热腾腾的油饼子与热腾腾的糯米糕相伴，才能使油饼子卷糕香甜酥软的韵味发挥到极致。做油饼子的面要用开水和才行，白面里倒入开水，因为很烫手，只能少倒些开水，慢慢地和到一起。等面和好，将孩童拳头般大小的面剂子擀成圆圆的、薄薄的面饼从油锅里炸出来。这个活，女主人轻易不会让自家男人打理的，因为炸油饼子必须用那个黑黝黝的铁锅，只有铁锅里炸出的油饼子才金黄清亮，但也容易焦。女主人一边在案板上擀着面饼，一边照看着油锅。汗水从额头渗出，浇灌她心头的甜蜜；油烟和着糕香从发梢里渗进她的身体，滋润着她甜美的心灵。她的手有些痛，心里却暖洋洋的——都是端午节惹的祸！女主人笑了。
油饼子炸完，笼蒸里的糯米糕早已等不及了。女主人挖一块糯米糕放在油饼子里，然后合上油饼子——此时，真正的、真宗的、汉子企盼的、孩子心中想的油饼子卷糕正式亮相于普通百姓家中。它笑着，穿着富贵的清亮的金黄中带焦的新衣服、挺着大肚皮从女主人的手中走了出来。纯正的清油的香和着糯米糕的甜，那么深刻地渗进农家人的心田，清晰地在小院里飘荡，在乡村的天空飞升，变成一朵七彩的云，悠远悠远的溢散在江河湖畔、锣鼓声中。
看着汉子和娃娃手捧着油饼子卷糕猛吃的憨相，女主人笑了：慢些！多着呢！没有人跟你们抢！多才多艺的女主人还会给自家汉子端来用小麦或者莜麦酿制的清爽甜美、润口开胃的酒醅。不时叮嘱孩子少喝些，可孩子就是不听。女主人麻利的包上七八个油饼子卷糕给公婆端过去。
每年端午，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就在我门前响起，是马大娘来了。她总要提几个自己做的油饼子卷糕让我尝尝，我舍不得独享，就请同事来一起分享这节日带来的来自平凡世界的真诚、善良和热心。这令我感动了一年又一年。我媳妇做的油饼子卷糕颇得其母真传，加之生活条件的改善，糯米糕里放的杂拌儿花样多了些，自然味道颇为讲究独特。而且她母亲还教会她用莜麦酿制入口甘甜清爽、韵味绵长的酒醅。同学峰基总在端午节的当晚，携全家来我家做客。他喝了我家的酒醅，吃了我家的油饼子卷糕，高谈阔论一番，临出门时还要拎七八个油饼子卷糕要给他老母亲尝尝。我们一家人都很欣慰。我母亲总将这样的节日推到了五月初六。这一天，她的子女总会不约而同地出现在这个与她相伴多年的农家小院里。母亲做的油饼子卷糕也在这一天的中午，溢蕴着浓浓的挂念，在我们进门的那一刻躺在盘子里。我总是空个肚子，一口气吃两三个，直到母亲说：行了，油食沉得很！并接过母亲给我的老茯茶为止。这让我热泪盈眶终身。母亲边吃着我媳妇做的油饼子卷糕，边端详边说：年轻人做的比我的好吃啊！可我心里一直认为母亲做得油饼子卷糕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油饼子卷糕和粽子是同胞兄妹。设若粽子是一纤丽、细腻的江南女子，那么油饼子卷糕便是一性格豪放的伟男子。屈原悲愤投江的那一刻，汨罗江畔先民的心碎了，炎黄子孙的心碎了。他们把粽子投向江里，盼望着鱼儿吃饱了粽子，口下留情，让屈原的灵魂依附肉体完完整整的飘升天国。祈盼他的灵魂引领世人铲除人世间的邪恶，保佑世间清白太平。油饼子卷糕便是河西子民内心世界的真实表白，相较于粽子，它显得豪放、厚实，足以让江河湖海里的小鱼儿吃得心满意足。
面粉产于北方，糯米多生于南国；吐鲁番盛产葡萄干，祁连山野生蕨蔴遍布；红枣和红糖红火于大江南北。它们在勤劳朴实的庄户人家手里融合在一起，便有了油饼子卷糕。它是祖国饮食文化相互交融的结果，有力地诠释了祖国饮食文化的博大精深，又是民族团结、和睦相处的见证；它传递着亲情、友情，传递着真诚、善良，是华夏儿女勤劳朴实、厚道待人优秀品质的传承和发扬，更是华夏儿女祈盼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红红火火的美好心愿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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