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铲地

　　
　　前言：前天，跟一个文友探讨教育孩子的方式。我说我自己对孩子教育，就是现在要努力学习，将来找个好工作，不要像从事服务行业的人，劳动时间长，挣的还少。结果他批评我，教育孩子太势力。只要凭汗水挣的钱都干净。其实，这个道理我何尝不知道呢？只是教育孩子，举个例子，也没有歧视体力劳动的意思。反正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最后，他要求我回忆，我母亲是怎么教育我的。我就写了这个文。发现，我学生时代学习的动力，一点都不高尚。

　　过了芒种，北方的农事就是铲地。此时，刚入夏，除了中午太阳猛，晒得人难受，其余时间还算是温和的。气温适宜，雨后，扑面而来的风都是凉爽的。树叶、小草、小苗的绿，是那种嫩中带黄，令人倍受呵护的绿。
　　野外的村路已被来往的农用车压得坚硬，走轱辘的地方，有一层亮的硬壳，一点尘土没有，光溜溜的很是洁净。尽管如此，两侧的树带里，还是有一条羊肠小径的，人走在里面，可以遮荫，身上被树枝拂来拂去，在躲避中竟然有种取胜的快意。骑自行车穿行其中，要不停地拧着车把掌握方向，更能考验车技，骑快是不能的。
　　妈妈领着我，拿着锄头，家里的狗跟着我们，一块儿从北面出了村，走过两段地的羊肠小道，就到了北三节地，家里的口粮田就在这里。尽管只有几垄玉米，但是前段连着阴雨天，地总也不干，没有机会铲，家里没有养骡马，更没及时趟。现在的情况是，眼前已经分不清垄沟儿、垄台儿，草苗齐长，远看绿油油一片。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垄沟儿、垄台儿的草锄净，把“苗眼儿”上多余的苗去掉，留下适当的株距，过一段时间施了肥，雨水匀，就可以静等秋天的收获了。
　　妈妈拿着锄头侧身站在垄沟儿里，微微弯腰，已经开始铲了。我因为近视，刚配了眼镜不久，听取别人意见，只在听课学习的时候配戴，其余时间都把眼镜收到眼镜盒里。再说，戴着眼镜去铲地，也要遭人笑话的。自然，直着身子铲地我是分不清草和苗的。所以用的是妈妈给我拿的小锄头，锄把儿短，只能双脚踏在垄沟里蹲下铲。有的草已经扎根，我用的锄头小，把儿短，铲下一棵草相对来说，更费力气。说是铲地，其实多数是在“刨”，土飞起老高，溅到了腿上，鞋里。袜子很快就脏了，脚也让土咯得不舒服。隔段时间，就要坐下来，倒掉鞋里的土。
　　过了一会儿，太阳越来越高，晒得我汗顺着额头淌。胳膊上的皮肤有点火燎燎的，尽管猛喝水，还是渴，一看剩下半瓶水了。想着妈妈一次还没有喝，就强忍住。
　　妈妈已经把我落下好远了，我加快了铲地的速度，但还是慢，跟妈妈的距离慢慢加大……我快速地移动着脚步，锄把短儿，只能频繁地直身向前走，再蹲下，不免气喘吁吁，我跟自己生起气来。
　　抬头一眼望不见地边，目标遥遥无期，更觉沮丧，全凭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在刨地。狗来到我的身边，围着我转了转，就趴在我铲过草的垄沟儿里假寐，偶尔听到什么声音，就睁开眼睛看看我，又闭上了。这种迷糊的状态，仿佛感染了我，我机械地弯腰，起身也仿佛全无知觉。
　　太阳转过了头顶，渐渐西斜，但晒在地上的燥热，却在慢慢升腾，天地都是热的，我处在中间。终于在刚直起腰的时候，眼前一黑，还没有来得及向前迈步，身子就斜着向前倒去……妈妈吓坏了，忙扔下锄头向我跑过来。我其实就是血压偏低，蹲下起身的太猛所引起的供血不足，并无大碍。但当时妈妈和我都不懂这些。着实紧张了一阵，妈妈扶着我往地头走，难过地说：“你说你这样，怎么能干庄稼活儿呢？铲个地都能累倒。书没念怎样，眼睛倒坏了。”担忧又关爱的心情，我多年之后才体会。当时，却没好气的抱怨天热，这活儿太累。妈妈说，“铲地就是有点晒，相比较下，还是比较轻的农活。如果，你学习不好，将来就得天天这样，年年这样。”


　　妈妈没有说什么学习的目的，意义。就是这么一句话，还是在情急之下说出来的。我问她：“妈妈，你喜欢干农活吗？”妈妈脱口而出：“喜欢。”我觉得不可思议，还有人喜欢挨累？妈妈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我就是干农活的命。”
　　原来，妈妈的学生时代，并不喜欢学习。但还是一直念到初中二年级，这样的学习态度，成绩可想而知。恰好有个去念中专的机会，便去了。学制三年，之后分配工作。但是，妈妈的基础不好，听不进老师讲课，只觉度日如年。呆了两个月，就要收拾行李回家。同学劝她：把这三年“混”下来，不就有工作了吗？她则义无反顾地说：你们将来就像“宋庆龄”一样出息，我也不后悔。回来后，她就去了生产队干活，顶个劳力，给家里挣口粮。
　　多年后的某一天，妈妈在路边等车，遇见了当时中专的同学，匆匆一面未及细说，只是知道人家在城市有个轻松的工作……我问妈妈：你后悔吗？妈妈说，不，我当时回来，就没想过后悔。以后的生活是好是坏，都是我自己选的。我就喜欢干农活，太轻松反而难受。
　　随后，妈妈让我在道边歇着，她接着铲地。我坐在地头的树荫下，惬意又无聊，想躺下歇着，却见除了村路上的轱辘印之外，其余的地方都是土。反正路上半天不见一个人，我就躺到了路中央。仰面朝天，面对蓝天白云。耳听着风吹过树梢，哗哗响。思绪万千中，都是我要努力学习，我要摆脱干庄稼活的决心。妈妈朴素的教育，让我坚定。选择之后，就要无怨无悔地对自己负责。我的“远大理想”就这样确立了。
　　太阳在云中穿行，阳光一会儿被遮挡，一会儿又射出光线。大地像追光灯聚焦的舞台，明明暗暗中更显魅力和神秘……妈妈的身影是最美舞者。

　　这是我最后一次铲地。
[ 本帖最后由 黑龙江小龙女 于 2009-6-12 09:5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