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清好亮的巫水河

文\曾经沧海
　　我的家乡叫高椅村，村边那条小河叫巫水河。河床不宽，枯水季节，拎石甩手就能把石子飞抛到对岸。
　　不晓得经过多少岁月，巫水河从远古而来，为夹岸高山挤得好窄，只得七弯八拐斗折蛇行细细流，至上游二十华里处，河床才渐渐宽舒壮大，此后才有了乱石穿云的涛声，才有了绰绰约约的帆影和放排佬雄浑苍邈的山歌、号子。
　　对河是逼岸青山，那山叫“禁林”，据说是从明朝年间就立款禁止村民进山砍伐树木，才保住了今日的无涯绿色。“禁林”四时葱郁，百鸟啁啾，映山红、羊角花、樱桃花点缀其间，春夏鲜花衔接，热闹着一个寂静而躁动的世界。
　　河边有用铜岩、青石垒就的码头，码头砌一级一级的台阶，委委屈屈一直延伸到水边。清晨，码头边挤满了女人，有耐看或模样平平的姑娘，有沉稳或泼辣的少妇，有蹒跚或硬朗的老妪，她们忙着淘米洗菜，抑或洗涤衣服，屁股撅起老高，年轻女子鼓起的奶子合着双手的劳作抖抖的跳，一阵哗哗水响，就揉碎了水中的倩影，泛作一圈一圈涟漪慢慢地扩展开去，一天的忙碌，即从清晨弥漫开去。
　　上游两岸体壮如山的汉子，砍倒杉树楠竹，扎成长长排筏，顺流而下，有时在村边星月下泊一夜；有时又懒得停歇，涛声就把号子拽到好远好远的地方。放排佬经过码头，见埋头弓背洗涤的村妇兀自忙乎，露出白白的脖颈，就按不住心中春潮荡漾，于是把长长的竹篙插向水底，双脚发力，跟着身子往后一仰，排筏就鱼儿般往前猛蹿，激起一阵阵漩涡，拍打着平缓的河面，濡湿了那些女人的鞋袜和衣裙，旋即就招来一阵呼喊和嗔骂。年轻的放排佬腆着脸不愠不恼，嘻笑着扮着鬼脸，还故意撩起长篙，晃过女人的头顶，那情景又玄乎又吓人，撑住岸边的草地，排筏影子般掠过码头。放排佬不敢回头，佯装望山望水，口中唱着山歌，踏浪而去。
　　十八乖妹笑眯眯
　　两个奶子胀破衣
　　一朝落在郞的手
　　奶子捏成苦瓜皮
　　村妇受了放排佬的逗诨打科，自然不肯让这些讨厌的男人占了便宜，于是就嘻嘻哈哈对应起山歌来。
　　放排佬，脚勾勾
　　脚踩大木手板橹
　　一阵日头一阵雨
　　淋得像个柴火蔸
　　村妇打一声撼山的“噢嗬”，放排佬窘得把脑袋勾到了裤裆里，驾驭着排筏哑着嘴巴溜得远远的……
　　仲夏来临，晴朗的日子里也夹杂着几场暴雨，清亮的河水变成了灰白的“淘米水”，每至这个时候，巫水河都要涨“龙舟水”，也就在这时候，巫水河畔的十村八寨，集结到高椅村边的河边看赛龙舟。浅滩上泊着雪白浑圆的卵石，正映着亮晃晃的河水。两岸早挤满了看热闹的男女，挤挤挨挨，你推我拥，如一窝蜂儿嗡嗡嘤嘤。女人头上撑着花伞，如蝶儿飞来飞去，把双手拢在嘴边，高呼对岸熟人的名字，背篓里的娃崽，一弓一跳的眼看就要倾出背篓，慌得女人把背篓放下，把娃崽抱在胸前，眼睛却直谗着河面。
　　七八只龙舟纠缠在一起，并排稳泊在上游，纠缠的龙舟突然一放手，龙舟立马散开，各自溯着自己心目中的航道，只管拼劲的划。水手身上着了不同颜色的褂子，头上箍了杂色的头巾，这样便于区分各支龙舟队。各队的船头站立一位手持彩旗的男人，船舱有位击鼓的莽汉，船艄站定一位掌舵的艄公。持桨桡的手臂皆一色肌肉饱绽的古铜色，挥旗、击鼓、划桨都是同步的，那动作一律是干净利索，富有阳刚和力度，满河摇荡着“嘿哟！嘿哟”的呐喊声，比的是一种力量，一种勇敢与顽强，以及对赢取荣誉的自信与渴慕。
　　河上白驹过隙般的龙舟，也点燃了岸上的激情，于是小河两岸助威呐喊的，燃放鞭炮的，神经质般狂喊狂跳的，把这如火的五月搅得更加癫狂。龙舟赛毕，看热闹的人并不马上散去，因为好戏还在后头——那就是水中抢鸭子。那规矩是把四五十只鸭子用酒灌醉，旋即丢于河中，任其鸭子嘎嘎啼叫，带着醉态用翅膀啪啪击打水面。仍是参赛的七八支龙舟参赛水手，呼啦啦如一滩浪水扑向河中，争抢水中的鸭子。于是清清的水面布着鸭子的惊叫和惶恐，闪现着水手豪夺争掠的身影，又依旧是岸边锣鼓齐鸣人声鼎沸，这样一直要闹到暮色苍茫的时候……
　　巫水河流淌着好多故事演绎着好多风俗，但一些风俗已逐渐消去，即便不消逝也赋于了新的内涵。时代进步，消去和嬗即成为必然，就如那放荷灯，一如那长长的水竹烟管一样，只配衔在眉须皆白的老者唇边了。农历七月十五日俗称中元节，也称“鬼节”。道教徒虔诚的相信，从农历七月初一起，阎王爷打开地府阴曹，放出孤魂野鬼到人间来接受奉祭。人间为了免受鬼神的干扰伤害，便在七月十五日设“中元普渡”，供奉食品及焚烧冥纸以安抚那些无主孤魂。旧时放荷灯多是为了驱邪纳吉，祈求一年吉祥安康，但现代人多是为了送去祝福，送去平安，求得身心慰藉。
　　荷灯有用荷花瓣做成的，也有用桃花纸扎制的，还可以用楠竹笋壳做成。也有人用手工折叠成纸船，用礼品盒剪成荷灯，然后灯盏里装上蜡烛，点燃后丢放在水中，缓缓地任其顺水漂流。但荷灯也只是一种释放心灵的形式，荷灯未必一定得点燃蜡烛，很多时候在荷灯上写上自己的心愿，或者是在荷灯里面放上一个写有自己心愿或祝福的小纸条仅此而已。农历七月十五的晚上，巫水河边庄严肃穆，虔诚的男女来到河边，先把荷灯轻轻放入水中，然后合掌嘴中念念有词，目送着荷灯游弋远行，远远望去，江上的荷灯星星点点，就像一朵朵荷花，带给人多少美感与韵致。
　　如今的巫水河，每隔一段就修建一个小型电站，就像一条苍龙被拦截成十截八截，再不见当年的活溜和生机。揖别了那帆影绰约，那龙舟竞赛，那抢鸭子，那放荷灯。
　　呵！那好清好亮的巫水河，常常从我梦中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