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线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23 编辑 <br /><br />
冬天是属于四季的：春之萌芽，夏之生长，秋之酣畅，冬之沉默。不同的含义诠释着四季的内容，冬天更是属于忙碌劳作了一年的老农的，日子一晃悠就到了白昼无限短，黑夜无限长的境地，家乡的人们也开始放牧冬季，品尝收获。

“穹窒熏鼠，塞向墐户”，人们早早把冬天迎进了村庄，阳光也是懒洋洋的，没有了夏日的残酷与热度，人们更愿意亲近它、搜寻它的影子、追随它的脚步。阳光灿烂的地方，处处是热闹场景：男人们站在南墙根，嘴里叼着香烟，述说着各自的新鲜事，动不动来几句略带荤味的柴话，把冬天逗得乐呵呵。女人们手里拿着针线，说东家的长，道西家的短，其实啊自己也没什么两样。孩子们呐，最爱下雪天，给大地披上洁白的羽纱，不时去掀开它，看看里面究竟是个啥，他们也会在大街上看到行行车辙，弯弯曲曲，那车辙一头指着春天，另一头把冬天拉到久远的过去。

在我的记忆中，那熟悉的车辙仿佛是父亲用自己的双脚一次次驱动自行车车轮碾下的，偶尔拐一个弯，那是因为父亲疲倦了，或是没有留心。小时候，自行车是家里主要的交通工具，出门远行，骑马是游牧民族的时尚，而作为农家人，自行车便是每家每户最好的脚力。那时的我，幼稚天真，感觉从山里下来的骑马人是别样的风采，强烈的好奇心使我骑到了我家养的那头驴身上，寻找着马背上民族的滋味。我家这驴，养了好多年了、温顺听话、又肯吃肯喝、在爷爷和我的照顾下，更是膘肥体壮，无论毛色、体型都无可挑剔，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一次它可真把我害惨了。夜色已经很深了，在我骑着驴回家的时候，当走到村子里的那棵大榆树下，那驴不知看到了什么，猛地打了一个趔趄，我便一头从驴身上栽倒了地下，起来后，灰溜溜地回了家。

夜更深了，家里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晕，照在我的身上，我感到一种不安。没过多久，我下意识地发现自己的胳膊肘周围有一段粗了很多，而且是异样地红润，动也不能动了。父亲不知怎么发现了，一看便知道情况不妙，那一刻，我的目光不敢正视父亲，极力搜索一个能够暂留视线的空间，来逃避这突如其来的祸患，心里直泛苦水，一种湿润的东西在眼圈里团团打转，年少的我无力控制这几滴咸涩的珠子，若断了线一样任其乱七八糟地滚落在衣襟上、地上。父亲点燃一根烟，吸了几口，吐出的烟圈在昏黄的灯光下化作弧线，最后弥漫在整个屋子里，犹豫了半晌，说：“娃子，嚎什么，别嚎了，跟我去找大夫。”顿时，我感到父亲镇定了许多，也许是那些晶莹的珠子扑灭了已在他胸中燃起的那团烈焰，或许是其他的原因，我一直那么认为。那一年，我十岁吧！

在遥远的乡下，所谓的大夫，只不过是一些赤脚医生，凭经验论断：可能是脱臼了，要给我还上。那一瞬间，让人无法忍受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最终还是让我和父亲无功而返。父亲带着我辗转到了所在的乡镇卫生所，经拍片诊断是骨折，因诊所条件有限，无法医治，经过简单的包扎护理后，与第二天住进了县城医院，结果一样，主治医师说要手术，让父亲考虑后在通知单上签字，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失望与无助，看到父亲不知所措的样子，也许是考虑到手术的费用，或者是手术的后果会不会给他的娃子留下残疾，父亲眉宇间的褶皱更深了，犹如一道没有尽头的波浪线，我感到里面也许埋下了许多不可测的因素。这种局面在走出医生办公室的瞬间改变了，父亲带着我不慌不忙地走进病房，看着同一个病房里的那些伤员，我禁不住凑到了父亲的怀里，寻找一点安全，毕竟他们的样子装束让我胆战心惊。病房里烟雾缭绕，如仙境一般，父亲嘴里的烟一根接一根，他可能在借此来麻醉自己的神经，幻想出一条能让我尽快康复的万全之策。

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父亲依然放弃了手术治疗的方法，经亲友介绍后来到了郊区外的一家医院，没有手术治好了，治疗的方法也很野蛮，把断了的骨头对齐后固定起来，在我的心里那一刻记忆犹新，也不知为什么，我还是忍住了，没有让自己的泪花溅落在异乡的土地上。住院半月后，我们出院了，医生嘱咐：要补充营养，定期来复查。每一周的星期六，父亲骑着家中的那辆“红旗”牌自行车捎着我往返于医院和家之间，行程三十多里路，无论冰雪连天，还是赤日炎炎，尤其在冬天昼短夜长，一天往返要六十多里路，时间更是仓促，早晨天刚麻麻亮，吃过饭便踏上了漫长的旅途。冷风嗖嗖地刮着，似乎在大西北都是这样，太阳刚刚爬上山腰的时候，父亲的棉帽檐上已结了一层霜花，眉毛上也是，宛然一个圣诞老人，显得慈祥而又端庄，而我的双脚也早已冻得冰凉发麻，告诉父亲后，他便把我从车梁上擖下来，在公路上走一段，然后再坐上，如此反复好多次才能到达目的地。而等到下午回家，早已是灯火通明，炕烟袅袅，把村子武装的严严实实，那个冬天，当别人还在阳光下尽享安乐的时候，一个父亲和他的儿子正在布满冰雪的公路上跋涉着一条属于他们的希望之辙，阳光照在他们那恬静的脸上，留下一副厚重的背影随着车辙晃动，直到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而今，家里的境况有所改观，那辆曾今伴随我们的自行车已经退休下岗了。下雪天，我总是会在雪停后不由自主地走出家门，伫立在村口去俯视那熟悉的车辙，重温永不退色的童年，让自己在茫茫人海中踏出一条生命的曲线，也许曙光就在远方。

2009.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