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古城意象
2022-01-09叙事散文川媚
建筑,是人人都可参与的艺术。人人都凭借建筑,获取安全感、舒适感和美感。古城的街道上,每天都有不少闲散的寻寻觅觅的人,有的戴了旅游帽,挂了相机,怀着欣喜或者腹诽,把目光投向那些深邃或者高远的建筑空间,古老而蓬勃的珍贵植物,永远奔流不息的江水和……
建筑,是人人都可参与的艺术。人人都凭借建筑,获取安全感、舒适感和美感。古城的街道上,每天都有不少闲散的寻寻觅觅的人,有的戴了旅游帽,挂了相机,怀着欣喜或者腹诽,把目光投向那些深邃或者高远的建筑空间,古老而蓬勃的珍贵植物,永远奔流不息的江水和翠色锦屏,当然还有阆中最能吸引游客的张飞庙。
我手里恰好有一篇文章《建筑·2008》。其中有建筑和文学的论述:雨果预言"文学将杀死建筑"。文章中一位叫董豫赣的建筑学研究专家说道:"雨果认为建筑艺术的发端与文字的发端并无二致,它首先是字母表。人们竖起一块石头,就如同在石头上刻下一个字母,每个字母是一个象形文字,每个象形文字托起一组思想......然后人们构词。人们在石头上叠置石头,把花岗岩的音节连接起来,尝试一些单字的组合,在语言上叫词语,在建筑上叫结构......" 董教授是一位充满浪漫主义精神的建筑设计师,他的另一番精神意义上的建筑论却以其感性打动了我:"没有建筑师与使用者的区别,没有艺术与工匠的区别,所有人都像工蜂一样,忙碌地修建他们心目中的高塔,他们的共同目标就是通过高塔接近上帝。这就是巴别塔建筑的全部巨大象征。那么,大建筑,按照雨果的判断,建筑就应当是一个蜂房。"他对于建筑学的预言也是颇有见地的。他说:"人的思想在改变其表达媒介时也将改变其表达方式;从今往后,每一代人的各种重要思想,既然不再用同样材料以同样方式书写,那就不再会有大统一的思想,也不再出现大统一的建筑术。" 兴致勃勃地浏览了文章,由此知道建筑还涉及五行说,涉及门、壁、窗等方面,文章中的诸学者从不同角度作了杰出的论述。我只拾取了只言片语,我知道建筑历来被看作一种艺术,我习惯作一种整体上的评价(在跑马观花的旅游行程中),而并无任何基础性的知识储备,文章我读得很浅。 但我一直在阅读着并且喜欢着古城的建筑。我会喜欢一座空城么?说它空,是因为它把许多优秀人才,无私地贡献给了比它更有发展前途的城市。但它有足够让我喜欢的东西,我喜欢它的烟火味,从容气,艺术味,落魄气,寂寥感,安定感。它的高高低低的楼阁,木门的铺面,满堂的零碎并且趋于雷同的古玩收藏,浅色青苔的瓦当,或行或楷的书法,都像一个个向往宫廷气派的年轻艺人,灰头土脸却作势陶醉,挨挨挤挤地排在街头,等待知遇的目光,他们笃定而庄严的沉默,会让你油然升起怜惜之意。 董教授的比喻如果言之成理,那我设想中的情景就不言而喻:当这个叫作"阆苑"的仿宫廷建筑群落像修长城一样坚苦卓绝地垒叠起来的时候,古代那些不知是宫廷的还是川内的设计师们,也一定像快乐的工蜂,忙得团团转,兴奋得无以言表,因为对他们而言,这就是民族的万世之功,他们修建的是自己心目中的高塔,它应当像故宫一样,成为民族文化的精神高塔。"建筑就应当是一个蜂房。"这话真是美妙。站在华光楼上,或者城内任何一栋高大的现代建筑上,甚至站在古城内"华夏水码头"那样开阔的三层木楼顶上,你都会看到古城黑乎乎的平房之瓦,如书生打开覆在桌上的线装书籍,一本一本地,交叠,覆盖,延伸,有遮天蔽日的气概。平房中间的过道或者天井,形成建筑对外的通道,恰似那蜂房的外观。杜牧在《阿房宫赋》里,也曾形容宫廷建筑"蜂房水涡"。阆中的明清古建筑也有何等整饬的格局,何等繁复的结构啊。一个大院,就有几进的厢房,就有高高的绣楼(像水码头,杜家大院),就有几个天井,每个天井里有古树,香的,亭亭玉立。一个小小的张家小院也饮誉国内外,经营得像一个雕镂木艺博物馆,天井里还有一株可以令人想起聊斋故事魅影的木瓜海棠。 我从不同角度欣赏古城,我的眼光所凝注的对象,不是华光楼,不是中天楼:什么物华天宝,如日中天,多么尊贵,然而哪里的建筑都可以这样形容,而且保证没有什么版权问题。我所关注的不是那些大,而是生活的细节,黑暗中的幽微。自从中天楼在古城街道中央矗立起来,我一早一晚从阆中中学高高的教学楼上看去,就油然起了一种隐逸的闲情,它仿佛那个"采菊东篱下"的古人,向南山锦屏尽日凝睇。在摄影家潘明清的巨幅作品前我沉思良久。俯瞰古城,以城内的现代建筑为依托,镜头里看去有一大片龟背似的炭灰色的瓦,有与平房形成较大落差的华光楼,有作为背景的锦屏山。江面自然是看不见了,只在瓦房顶与山顶之间留下了一线空白。这幅画面让我想起杜甫的《阆山歌》,其实我觉得因为锦屏山的映衬,阆水最美的也在这城南一段。如果以白塔山为制高点,阆中全景图就能展示宽阔的江面了,这幅图会立体地托出一个扁脸盆的样子,城为底,山为沿,江水衔接在中间。 曾哲先生在文中说:"建筑的观念体系和审美思想,会尽善尽美地表现出建筑的那个时代。这话没大错,但也会留下一些教训。建筑是艺术没错,但很挥霍人类的空间。" 我承认,建筑成为一种权威、气派向我展示的时候,我会感到威压,以及对于人类的贪念的羞愧。但是作为历史和艺术呈现的建筑,却使我本能地感觉到亲切,感觉到彼此的精神吸引与融合。如果在那些面貌因为修复而差不多已经焕然一新的建筑中间,还有一棵棵巨大的树,为人们所熟悉的,那还有什么可说呢?这些树可以作为证人,见证那些建筑,那些岁月,如何失去了自己容颜的记忆。 有了千万间广厦让人民安居之后,阆中的古建筑成了人们追捧的历史文化遗迹。朋友们说,阆中每一步都是文化。最让我感觉骄傲的,不是享誉世界的文化名人张飞,而是同样享誉世界的诗圣杜甫的诗歌。杜甫为阆中作的贡献简直是空前绝后的(姑且让我迷糊着犯一个文人的偏执的错误吧,你不需要提醒我那些响当当的名字:落下闳,陈尧叟)。杜甫《阆水歌》道 "阆中胜事可肠断,阆州城南天下稀",一唱再叹,让人感慨。因此在我心目中,阆中城南是这历史文化名城最具文化价值的一段地域。这段地域因此备受关注。但我不是历史学家,我不记得何时在城南的江边,起了一个大工程,城南仿佛来了一头巨大的石象,数十根粗大的石柱伸向江中,长长的鼻子扣住了对岸的锦屏山。索道建起了,缆车我也坐过了,近十年发生的事。现代的中国社会就是这样,无论建筑还是文学,潮流是挡不住的。就像挡不住的时尚。前年开始在这个小城流行高帮靴子,我几乎不敢穿着长裤出门,走在街上恨不得变成隐形人,仿佛成了个灰姑娘,标榜什么个性独立的精神口号都不起作用,除非你承认自己落伍。 城南的缆车可能每个阆中人都领略过,但是我只记得路边那棵巨榕。我对于这棵树可谓老相识。每一次从索道边驰过,我只看这榕树而懒得向索道投去一瞥。索道成了一种标志,标志着阆中的城市化建设并不落后。但我对于城南是感觉抱歉的,我以为这个建筑无论从哪个方向都无法通向精神的高塔。因为它不过是出于经济驱动力的考虑,急功近利之举,结果必然造成自我损害。如同女子的美容,割双眼皮自然是求美,但因为它意识中失了自然,对于美反是一种破坏,没有修复的可能了。这棵不容忽略的树,在索道的兴废进程中,倒意外地幸存下来。索道拆除后的建筑平整成了一个空空的石坝,恰好作为观景台。二OO七年十二月我在一个晚上与朋友初次登上那个高台,凝望锦屏山,我瞬间感觉这里正是阆中的性灵山水孕育一篇大赋的地方,比如《高唐赋》之类的名作。我悬揣着对于一件事的疑问:如果当年杜甫就这样站在如此粗犷的平台上近距离观看锦屏山,看到水面也升高不少如同一个围湖的嘉陵江,还能不能写出那样惊心动魄、绘声绘色的《阆山歌》《阆水歌》? 很多时候,我走在古街的夜色里,可以听见小媳妇在红灯笼下的私语。我会情不自禁地踏进那些幽深的小巷,四顾无人,天井里有灯笼映红的天光,门缝里透出电视的声音,我数着一道门,又一道门,心里充满了安宁。这时候我想着,我们的古城是多么大的一个蜂房呢?哪一道门,通向天光照亮的我的窝棚?(200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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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里恰好有一篇文章《建筑·2008》。其中有建筑和文学的论述:雨果预言"文学将杀死建筑"。文章中一位叫董豫赣的建筑学研究专家说道:"雨果认为建筑艺术的发端与文字的发端并无二致,它首先是字母表。人们竖起一块石头,就如同在石头上刻下一个字母,每个字母是一个象形文字,每个象形文字托起一组思想......然后人们构词。人们在石头上叠置石头,把花岗岩的音节连接起来,尝试一些单字的组合,在语言上叫词语,在建筑上叫结构......" 董教授是一位充满浪漫主义精神的建筑设计师,他的另一番精神意义上的建筑论却以其感性打动了我:"没有建筑师与使用者的区别,没有艺术与工匠的区别,所有人都像工蜂一样,忙碌地修建他们心目中的高塔,他们的共同目标就是通过高塔接近上帝。这就是巴别塔建筑的全部巨大象征。那么,大建筑,按照雨果的判断,建筑就应当是一个蜂房。"他对于建筑学的预言也是颇有见地的。他说:"人的思想在改变其表达媒介时也将改变其表达方式;从今往后,每一代人的各种重要思想,既然不再用同样材料以同样方式书写,那就不再会有大统一的思想,也不再出现大统一的建筑术。" 兴致勃勃地浏览了文章,由此知道建筑还涉及五行说,涉及门、壁、窗等方面,文章中的诸学者从不同角度作了杰出的论述。我只拾取了只言片语,我知道建筑历来被看作一种艺术,我习惯作一种整体上的评价(在跑马观花的旅游行程中),而并无任何基础性的知识储备,文章我读得很浅。 但我一直在阅读着并且喜欢着古城的建筑。我会喜欢一座空城么?说它空,是因为它把许多优秀人才,无私地贡献给了比它更有发展前途的城市。但它有足够让我喜欢的东西,我喜欢它的烟火味,从容气,艺术味,落魄气,寂寥感,安定感。它的高高低低的楼阁,木门的铺面,满堂的零碎并且趋于雷同的古玩收藏,浅色青苔的瓦当,或行或楷的书法,都像一个个向往宫廷气派的年轻艺人,灰头土脸却作势陶醉,挨挨挤挤地排在街头,等待知遇的目光,他们笃定而庄严的沉默,会让你油然升起怜惜之意。 董教授的比喻如果言之成理,那我设想中的情景就不言而喻:当这个叫作"阆苑"的仿宫廷建筑群落像修长城一样坚苦卓绝地垒叠起来的时候,古代那些不知是宫廷的还是川内的设计师们,也一定像快乐的工蜂,忙得团团转,兴奋得无以言表,因为对他们而言,这就是民族的万世之功,他们修建的是自己心目中的高塔,它应当像故宫一样,成为民族文化的精神高塔。"建筑就应当是一个蜂房。"这话真是美妙。站在华光楼上,或者城内任何一栋高大的现代建筑上,甚至站在古城内"华夏水码头"那样开阔的三层木楼顶上,你都会看到古城黑乎乎的平房之瓦,如书生打开覆在桌上的线装书籍,一本一本地,交叠,覆盖,延伸,有遮天蔽日的气概。平房中间的过道或者天井,形成建筑对外的通道,恰似那蜂房的外观。杜牧在《阿房宫赋》里,也曾形容宫廷建筑"蜂房水涡"。阆中的明清古建筑也有何等整饬的格局,何等繁复的结构啊。一个大院,就有几进的厢房,就有高高的绣楼(像水码头,杜家大院),就有几个天井,每个天井里有古树,香的,亭亭玉立。一个小小的张家小院也饮誉国内外,经营得像一个雕镂木艺博物馆,天井里还有一株可以令人想起聊斋故事魅影的木瓜海棠。 我从不同角度欣赏古城,我的眼光所凝注的对象,不是华光楼,不是中天楼:什么物华天宝,如日中天,多么尊贵,然而哪里的建筑都可以这样形容,而且保证没有什么版权问题。我所关注的不是那些大,而是生活的细节,黑暗中的幽微。自从中天楼在古城街道中央矗立起来,我一早一晚从阆中中学高高的教学楼上看去,就油然起了一种隐逸的闲情,它仿佛那个"采菊东篱下"的古人,向南山锦屏尽日凝睇。在摄影家潘明清的巨幅作品前我沉思良久。俯瞰古城,以城内的现代建筑为依托,镜头里看去有一大片龟背似的炭灰色的瓦,有与平房形成较大落差的华光楼,有作为背景的锦屏山。江面自然是看不见了,只在瓦房顶与山顶之间留下了一线空白。这幅画面让我想起杜甫的《阆山歌》,其实我觉得因为锦屏山的映衬,阆水最美的也在这城南一段。如果以白塔山为制高点,阆中全景图就能展示宽阔的江面了,这幅图会立体地托出一个扁脸盆的样子,城为底,山为沿,江水衔接在中间。 曾哲先生在文中说:"建筑的观念体系和审美思想,会尽善尽美地表现出建筑的那个时代。这话没大错,但也会留下一些教训。建筑是艺术没错,但很挥霍人类的空间。" 我承认,建筑成为一种权威、气派向我展示的时候,我会感到威压,以及对于人类的贪念的羞愧。但是作为历史和艺术呈现的建筑,却使我本能地感觉到亲切,感觉到彼此的精神吸引与融合。如果在那些面貌因为修复而差不多已经焕然一新的建筑中间,还有一棵棵巨大的树,为人们所熟悉的,那还有什么可说呢?这些树可以作为证人,见证那些建筑,那些岁月,如何失去了自己容颜的记忆。 有了千万间广厦让人民安居之后,阆中的古建筑成了人们追捧的历史文化遗迹。朋友们说,阆中每一步都是文化。最让我感觉骄傲的,不是享誉世界的文化名人张飞,而是同样享誉世界的诗圣杜甫的诗歌。杜甫为阆中作的贡献简直是空前绝后的(姑且让我迷糊着犯一个文人的偏执的错误吧,你不需要提醒我那些响当当的名字:落下闳,陈尧叟)。杜甫《阆水歌》道 "阆中胜事可肠断,阆州城南天下稀",一唱再叹,让人感慨。因此在我心目中,阆中城南是这历史文化名城最具文化价值的一段地域。这段地域因此备受关注。但我不是历史学家,我不记得何时在城南的江边,起了一个大工程,城南仿佛来了一头巨大的石象,数十根粗大的石柱伸向江中,长长的鼻子扣住了对岸的锦屏山。索道建起了,缆车我也坐过了,近十年发生的事。现代的中国社会就是这样,无论建筑还是文学,潮流是挡不住的。就像挡不住的时尚。前年开始在这个小城流行高帮靴子,我几乎不敢穿着长裤出门,走在街上恨不得变成隐形人,仿佛成了个灰姑娘,标榜什么个性独立的精神口号都不起作用,除非你承认自己落伍。 城南的缆车可能每个阆中人都领略过,但是我只记得路边那棵巨榕。我对于这棵树可谓老相识。每一次从索道边驰过,我只看这榕树而懒得向索道投去一瞥。索道成了一种标志,标志着阆中的城市化建设并不落后。但我对于城南是感觉抱歉的,我以为这个建筑无论从哪个方向都无法通向精神的高塔。因为它不过是出于经济驱动力的考虑,急功近利之举,结果必然造成自我损害。如同女子的美容,割双眼皮自然是求美,但因为它意识中失了自然,对于美反是一种破坏,没有修复的可能了。这棵不容忽略的树,在索道的兴废进程中,倒意外地幸存下来。索道拆除后的建筑平整成了一个空空的石坝,恰好作为观景台。二OO七年十二月我在一个晚上与朋友初次登上那个高台,凝望锦屏山,我瞬间感觉这里正是阆中的性灵山水孕育一篇大赋的地方,比如《高唐赋》之类的名作。我悬揣着对于一件事的疑问:如果当年杜甫就这样站在如此粗犷的平台上近距离观看锦屏山,看到水面也升高不少如同一个围湖的嘉陵江,还能不能写出那样惊心动魄、绘声绘色的《阆山歌》《阆水歌》? 很多时候,我走在古街的夜色里,可以听见小媳妇在红灯笼下的私语。我会情不自禁地踏进那些幽深的小巷,四顾无人,天井里有灯笼映红的天光,门缝里透出电视的声音,我数着一道门,又一道门,心里充满了安宁。这时候我想着,我们的古城是多么大的一个蜂房呢?哪一道门,通向天光照亮的我的窝棚?(200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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