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有妈，还有娘

　　我有妈，还有娘。 　　妈的家在城里。妈生我后7分钟又生下了弟弟，我四斤重，弟只有二斤多。弟像只极弱小的猫儿，呼吸微弱，不会吃奶，妈要天天守在育婴室的玻璃窗外揪心地陪弟弟。妈还要照顾我四岁的大姐，两岁的二姐，爸在部队服役，没有人能帮妈一把，妈没办法，求人帮忙，把我送给了娘。 　　娘的家在乡下。娘不能生育，求子心切，娘为了能领养个孩子已八方打听了好几年，娘多年来一直省吃俭用，一个子一个子地积攒着给主家的费用。娘来抱我时把厚厚的一沓钱从手绢里拿出来，递给妈。妈推开了娘的手，哭得说不成完整的话，“我只求大姐好好对待娃……”娘把我爱抚地抱在怀里，看我的眼睛如一汪温润的潭，潭里流淌着深不见底的爱。娘抱着我向妈深深地鞠了一躬，快步离开，身后是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娘快走出巷子时，妈哭着追上来，在我鸭蛋大的小脸上吻了又吻。妈和娘的泪如决堤的河，淌在我的襁褓上。 　　娘把我抱到一个偏僻的村落，走进一个洁净的小院。娘的小屋整洁一新，娘把我放在南窗下，那里很温暖，金子般的阳光铺满了我的小床，娘的脸在阳光里幸福地沉醉。 　　娘不会骑车，走着去城里买最好的奶粉。娘的布鞋被城里的柏油路磨透了底儿，脚被磨出血泡，身后的脚印里留下点点殷红。可娘仍然疾风似地走，她担心爹照顾不好我，担心爹沏的奶粉烫着我，担心爹给我换尿布时笨手笨脚凉着我。娘从不把买奶粉的差事交给爹去做，娘怕爹不知道我的口味，娘怕粗心的爹看得不仔细会买来假货。 　　吮着一瓶瓶香喷喷的奶粉，我的身体在那张铺满阳光的小床上快速地伸长。 　　冬天过去，春天到来，窗外有了翠鸟的鸣叫，窗外的榆树结满了榆钱儿，娘为我褪去厚厚的襁褓，给我换上了薄薄的棉袄棉裤，给我穿上绣着“龙头”的小布鞋。娘做鞋似乎成了癖好，一双接一双地做，挂在墙上，像在举行展览。 　　爹纳闷，劝娘，做这么多鞋干什么，穿不了的。娘犹豫了很久，才开口，晚几天，我想抱着娃儿去看他妈，他妈不知想他想成啥样了。爹对着娘狮吼般咆哮，哪有送上门去的，娃知道亲妈的门朝哪开了，就不再和咱亲了，长大了会闹着回去的！ 　　爹打了娘，可娘还是抱着我去看妈了。妈看到我们娘俩，大睁着深陷的眼睛盯我，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把我抢抱过来，疯狂地亲我，把泪水沾了我一脸。妈一会哭一会笑，娘扯着衣襟擦泪，往别的话题上扯，妹子，娃他弟呢？我给他做了几双鞋子，看合不合脚！妈忽然号啕大哭，他弟，太弱了，你们没走几天，就去了。 　　娘怔了！ 　　娘那晚没走，娘说让我跟妈睡一夜。娘呆坐了一夜。黎明时分，娘在妈的窗下伫立了一会儿，悄悄离开。回家的路上，娘的泪淌成两道决堤的河。
爹又打了娘。 　　娘吃不下饭，把我的襁褓衣物叠了拆开，拆开再叠。三天后，娘瘦了整整一圈。中午时分，正躺在床上的娘忽地坐起身，踉踉跄跄地往门口奔跑，她听到了车响，听到了我的咿咿呀呀声。 　　是妈来送我了。妈给我买了很多好看的衣服，玩具，零食，堆满了车的后备箱。妈打扮得很漂亮，妈是准备笑着把我送给娘的，可妈一看到娘就哭了，才三天工夫，娘就像换了一个人，妈从娘的身上，看到了曾想我成疾的自己的影子。 　　妈对娘说，没有了娃，我还有女儿，你没了娃，心就空了。娘紧紧地抱着我说，娃是我的，也是你的，娃有妈，也有娘。 　　我留在了娘身边，娘经常带我去看妈，我穿行在两个家之间，我在两份同样挚热的爱里幸福地成长，我也把我的爱分成两份，一份给妈，一份给娘。 　　一转眼，26年过去，我结婚了。我给妻说，我有妈，还有娘，妻俯在我的肩头哭泣，你真幸福，可以得到两份母爱，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拍抚着妻抖动不已的肩头，安慰她，她们也是你的妈，你的娘。 　　妻怀孕后，妈送来的营养品堆积成了小山。妻临产时，娘扛了一大包小孩的衣物来到城里。妻的月子里，娘给孩子洗尿布，喂奶，妈变着戏法地给妻熬制可口的饭菜。她们都佝偻着身，忙得不亦乐乎。妻的月子坐得比蜜月还要甜，妻说，我有了妈，也有了娘。 　　孩子一岁的时候，妈中风了。娘把照顾孩子的活全揽过来，让我和妻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妈。我推着妈的轮椅走在温暖的阳光下，妈看到娘正蹒跚着脚步追赶顽皮的孙儿，示意我停下来，妈说话很费力，口齿也不清晰，但妈的意思我懂：她没能留住弟弟，她为此愧疚了一生，她庆幸把我送给了娘，娘是给了我生命的人，她要我好好孝顺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