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那颗石子

　　春节前，也赶了回潮流，为自己买了一双半高筒靴子。靴子是棕色的，配一条紧身休闲裤，可以把腿衬得更加修长。北方的冬天冷，多半时间要穿厚厚的羽绒服，人显得很臃肿，这让爱美的女人们很无奈。但有了靴子，一切就不一样了，不仅时尚，人也精神了很多。
　　女人是很容易满足的，我也不例外。整个春节，我都因那双靴子而拥有了许多好心情。可是，有一天我忽然发现，靴子左脚跟上的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因为没有了鞋掌，鞋跟上已经有了一大块被磨损的痕迹。
　　这真是个意外。靴子我还没新鲜够呢，一定得找人修好。
　　问了好多人，哪里有修鞋的。都说自从城市环境治理以来，就不见了那些摆摊修鞋的人。大概是嫌他们有碍市容，撵了。问撵哪里去了？没有人知道。
　　我不死心。上下班的路上，我的眼睛就专往路边的小胡同里踅摸，希望在某个角落里，可以找到修鞋人。工夫不负有心人。一天下班时，我终于在新华书店楼后的小胡同里，发现有人在修鞋。于是，我见了救星一般，赶紧拐了过去。
　　修鞋者是个男人，穿一件很破旧的皮衣，带着帽子，看不出年龄。50多岁？60多岁？实在不好猜测。因为他的手和脸，早已被风吹得像老树皮一样，有着一道道深深的褶皱。前几天刚下过雪，空气有些湿冷，风不大，但直往人脖子里钻。我赶紧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
　　周围除了高高的楼房，就是宽阔的马路，一辆辆车子飞驰而过。这个瑟缩在角落里的修鞋人和他小小的修鞋摊，显然与周围的环境不太协调。我心里想，难怪城管的人要撵，的确不怎么好看。但现在对我来说，发现了这个修鞋人，无疑是件让我高兴的事。
　　我把靴子递过去，说了我的要求：后跟上的掌掉了，希望重新打上一个。修鞋人接过去，看了看，拿起刀子，麻利地对磨损处做了处理，找出大小合适的鞋掌，往上面订钉子。可是，刚订到一半，钉子就莫名其妙的弯了，再也不肯往里走。再钉，依然如此。换了大号的钉子，还是如此。那人似乎也感到奇怪，翻过来掉过去地看。
　　“是不是鞋跟太硬了？”我担心地问。“不是。”那人头也不抬，简单回答我两个字，继续研究我的鞋跟。“哦。进去一个石子。”原来，鞋掌掉了以后，上面有个洞，而鞋跟是中空的，走路时不小心踩到了一颗石子，那石子趁机钻到了鞋跟里。而洞口小里面大，石子进去容易，想出来就难了。修鞋人尝试用各种办法，往外取那颗石子，但似乎并不容易，怎么取都取不出来。我心里忽然有些紧张，怕他把靴子递还给我，说修不了。那我这双心爱的靴子就没救了。
　　这时，等在一旁的一个女人不耐烦了：“这个活很麻烦吗？能不能先给我修？”这是个年轻而时尚的女人，手里拿着一双男士皮鞋，身边还带着个小女孩。对于美好的事物，我一向都有好感，美女也不例外。何况，我这个活也太麻烦了，人家还带着小孩子，天又那么冷。真应该先让人家修。
　　我正要开口，说让她先修，我甚至想到，实在不行，就放弃了。修鞋人却说：“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我的好奇心来了，顾不得说照顾别人先修的话，那个女人也不再说话，也许和我一样好奇，想要看看究竟怎样才能“战胜”那颗石子。只见那人拿出一个小巧的“钻”来。“钻”我是认识的，小时候见过那些走村串户补锅锔盆的人，一手绝活儿靠得就是“钻”，是专往东西上打孔的。有句俗话说，手里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相比之下，修鞋人手里这个“钻”可就小多了，应该是修鞋的专用工具。修鞋人用钻在鞋跟上分别钻了三个洞，然后把鞋跟倒过来，使劲猛磕几下，洞里便出来一些碎石。躲在里面的石子终于被粉碎了。接着，修鞋人又拿出几根竹签子，一个洞里插一根，竟然粗细正好。用剪刀剪下长的部分，再用锤子砸平。按上鞋掌，“砰、砰、砰”，几下用钉子钉上，再用刀子很仔细地把周边修理平整。递给我一看，一只完美的鞋跟，完全没有修过的痕迹。
　　我暗自高兴，却不动声色地问：“师傅，多少钱？”修鞋人似乎有些意外，略一迟疑，说：“一块五。”这么便宜？这真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真想给他五块钱，让他不要找了。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还是递了一快五过去。我怕我的行为会侮辱了他。因为，他是个靠手艺和劳动吃饭的劳动者，而不是乞讨者。尽管，他从事的职业是一种原始而低级的小手工业，活脏，利少，环境恶劣，还因为有碍市容而遭到歧视。他要的价格低，并不表示他的劳动价值低，而恰恰证明了一个真正劳动者恪守的本分和职业道德，更值得我们尊重。对劳动者的尊重，就是按价付款。
　　回来的路上，我还在想修鞋的事。如果我没有找到这个修鞋人，我的靴子恐怕就要提前退休了。那会让我春节期间的好心情，一下子消失殆尽。我还要感谢那颗躲在鞋跟里的石子。是它的顽固让我见证了劳动者的智慧，也从心底里对劳动者起了深深的敬意。也许，修鞋人没有其他的生存本能，没有更好的赚钱方式，但他是在用自己的双手，将残缺修整得完美。这样的修整，正是我们生活中所需要的。
　　人类在劳动中创造了智慧，也正在用智慧替代着劳动。这似乎是一对矛盾。许多小手工业已经被高科技所代替。但是，再高的科技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比如，取出鞋跟里的石子，并让鞋跟重新完好无损。我相信，如果世界上还剩下最后一个小手工业者，一定是修鞋的人。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很觉安慰，重新拥有了一份好心情。


[ 本帖最后由 花落无声 于 2009-3-5 19:2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