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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在地上的人[原创]

2022-01-09抒情散文江耶

散文:《长在地上的人》;
字数: 1995(电脑统计);长在地上的人江 耶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在一个煤矿的办公室当秘书。在此前几天,她的丈夫在井下违章扒乘运煤皮带,在运行中的皮带上睡着了,到了终点的时候仍然没有醒。他被卸落在巨大而深暗的井眼……
散文:《长在地上的人》;
字数: 1995(电脑统计);       长在地上的人            江 耶     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在一个煤矿的办公室当秘书。在此前几天,她的丈夫在井下违章扒乘运煤皮带,在运行中的皮带上睡着了,到了终点的时候仍然没有醒。他被卸落在巨大而深暗的井眼里,后面的煤连续地接踵而至,很快将其埋没,使其窒息。此时接近年关,正是国有企业各种评比集中之时,安全指标一票否决,全矿职工的工资、奖金都遭受到了重大的损失。可以想象,当时的人们是如何的愤恨,大家似乎对这个人生命的失去几乎没有产生同情,受其连累,他的家属在矿里矿外好像也没有受到足够的关照。   那天上午,我正爬在桌子上写一个材料,突然听到隔壁分管后勤的领导办公室里爆出一声巨吼:滚出去!我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奔了过去。只见几个经济民警正拖拽着一个老妇人往门口走。老妇人的身子努力往下褪,两只脚在地上蹬,不想走。民警一边往上提一边往外跨,一褪一提之间,老妇人的上身衣服被拉了上去,虽然穿了很多层,她的肚子甚至半个乳房都露了出来,在明亮的光线下是幽暗的黑色。后来我推算,她这个时候应该四十多岁吧。这个场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想,老妇人此时不仅感觉到了冷,同时还应该有一些羞耻的。但她似乎都没有,仍然是那个动作,坚持着。
  我进了屋子之后,那个领导从宽大的椅子里站了出来,气呼呼地说,她耍赖,政策规定的抚恤补偿都到位了,她还要给小孩安排工作,不答应就不走,还跪在地上骂人。我立即明白了她的身份,心里也很矛盾。我从社会最底层里走过,被蔑视和凌辱的滋味都有经历,我的心里很不舒服,但我插不上手,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民警将她拖出门外。后来在一次会议上,矿长说到这个事情,说她家也可怜,有七个孩子,大都是超生的,上班挣钱的男人一死,光靠那点抚恤吃都顾不上。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一通,矿长说,先给她家的老二解决一个临时工(老大已经顶替有了正式工作)。     过了四五年的样子吧,我被安排到矿上的信访办当主任。这个煤矿刚刚发生过一起瓦斯爆炸事故,死亡了八十多人,工亡家属和受伤严重的工人不断上访,工作量特别大,而且大都很棘手。很多事情不是企业不愿掏钱,而是涉及到国家政策,甚至会引起连锁反应。     一天中午,我躺在办公室里的值班床上想了一些事情,刚刚有一点睡意,门被激烈地敲响了。打开门一看,一个老太太,不认识。几个月的信访工作之后,来矿上访的重点户、各类工伤人员和工亡家属我几乎都打过交道,都有记录,在脑子里也留下了印象。老太太自我介绍,说我是工伤谁谁谁的老婆。这个“谁谁谁”我也没有感觉。我立即回转身子,拉出抽屉,拿出历年工伤事故台帐,仍然没有查到。她又往细里说,什么时间发生的什么事情怎么处理的,我终于想起来了,把她与那个老妇人对上了号。在之后我的询问和调查才知道,她的丈夫没有被当作工伤处理,说是当时在家与她吵架,并大声说过不想活了,办案人员还查到了他留下的遗书,所以他不能被算生产性事故。由于死在工作时间,在待遇上按照“比照工伤”处理,于是有很多东西她们是享受不到的,包括没有进入这本台帐。     她是来为孩子找工作的。我说我记得当时矿上开会研究给你解决了啊。她说那只是老二,现在老三老四都长大了,也要有工作啊。人长在地上就要有饭吃,对不对,他老子是在矿上死的,矿上就得给他们一个饭碗。我一想,她说的也有道理,就在接待登记簿上认真地记下了她的要求,让她回去,说我向矿领导汇报后再给她答复。在她走后,想到以前遇见的那一幕,我的心里起了一些波澜,甚至是疼痛。我当即起草了一份专门的报告,将她家里的困难提足甚至夸大,下午就找了主要领导。领导也很通情达理,当时批复解决一个协议工。其实,协议工相当我们现在说的合同制工人,基本上享有了正式工的所有福利,后来我们的各种社保措施中,他们也都有。我很高兴,觉得办了一件大事,兴奋地等待她再次来到,并打算向她说说矿上的困难,说说领导的人情味很浓,让她感觉到组织上的温暖。然而,一过就是个把月,她一点音信也没有。我有点沉不住气,就千方百计找到在矿上上班的她的大儿子,转告她尽快来办理有关手续。她终于来,一进门就问我事办得怎么样了,我兴高采烈地把前后过程说了一遍,然后坐在办公桌后面,盯着她看,等着她向我说几句感谢话,然后再顺理成章地把我想好的那些词说出来。然而没有,她说你们都是官僚,她说毛主席那时候就要打倒官僚,到现在还没有把你们统统打倒。太意外了,我腾地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跨到她的面前,质问到,我辛辛苦苦跑来跑去给你找来的结果就是这个,我怎么官僚了?她丝毫也不示弱,说你就是官僚,你知道吗,人长在地上是要吃饭的?我那么多孩子,都活蹦乱跳的,他们要吃饭。你解决了一个管什么用?他们老子把命都给了矿,矿上不给他们饭吃,还不给他们饭碗,他们在地上怎么活。说着,她就蹲下,进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我没辙了,我也弄不明白里面的道理。她的逻辑感很强,但也很显然,我的工作不能进入她的逻辑里面,因为还有政策和权力像刀子一样在砍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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