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约会（修订稿）

　　　
　　漆样的云这里一堆那里一山地占据天空，把夕晖经过一番艺术处理后拿来给自己的黑裙子镶边，顿时平添了一份典雅、超脱之美，给人的感觉不再是“黑云压城”。走出校门，看到脚下马路一头水样铺满落日余晖，另一头则已经掉进了阴影里，之间的界线恰如我们学生时代课桌上的“三八线”。 　　我把步子踏进阴凉，眼睛却流连在了那一片阳光里。感觉那光，不仅仅是光彩本身，也不仅仅是光彩照亮的马路及路边的树木房屋。忽有丝丝清香扑入鼻孔，忙把目光拉回到脚步跟前，一口荷塘便进入了眼帘。可惜来的有些迟，那些中通外直的花茎顶端大多是一个个酒杯似的藕而非花了。即便这样，仍令我欣欣然如发现了世外桃源。退后几步，静赏满塘绿叶绿藕间两三朵迟开的白荷花，深感古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观点之正确。看来得感谢王母娘娘，她老人家一生气，一惩罚，咱人间才多了这玉肌水灵的花中仙子。有的美只在外表，而荷花是内外兼修的美，她迎骄阳而不惧、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确是经得起人间考验和人们赞美效仿的。难怪她在人们心目中是真善美的化身，吉祥丰兴的预兆，是佛教中神圣净洁的名物，也是友谊的种子，还是恋人表达爱情的媒介。古诗中就有不少这样的诗句，如南朝乐府《西洲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莲子”即“怜子”，“青”即“清”。这里是实写也是虚写，语意双关。晋《子夜歌四十二首》之三十五：“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雾气露珠隐去了荷花的真面目，莲叶可见但不甚分明，这也是利用谐音双关的方法，写出一个女子隐约地感到男方爱恋着自己。在向晚情人般体贴的凉风里，我一边想着与荷花有关的种种，一边怀着敬意远观荷花和莲藕迎风轻舞，一塘碧叶如裙摆动，整个场面仿佛舞台上一幕迷人的哑剧；近看出水高高的碧叶脉络清晰，透着十八少女般的鲜嫩、灵秀，而顶着花和藕的长茎上布满尖刺，不由心有所动——这刺，该是她的一层自我保护膜吧？ 　　荷塘一边是一条水沟，流水时光一样无声。沟边是我所站的机耕路，每天都有男女老少包括上学的孩子走过，一次我布置学生以植物为题材写一篇作文，他们大都写的《白荷花》，不像朱自清笼着淡淡忧伤，也不是周墩颐眼里的君子，他们笔下的荷花美得单纯，浅白，生活，跟荷塘所处的环境挺相称的。荷塘对面是一条小河，河边立着一排椿树，茂密的树叶书页一样翻动，泛着绿光。远远近近遍布着青青的稻田，及簇簇民屋。一只青蛙从一丘稻田跳上田埂，接着“扑通”一声跳进另一丘稻田，眨眼间便没入禾苗深处不见了，只留下一声“呱”的尾音在摇曳的禾苗间荡漾，跟屋前地坪里两个半大伢子的嬉笑声相应和，打造出一片夏日黄昏的安祥。哦，光和影之下，一切都在尽情地吮吸，吮吸一种叫做宁静的氛围。我闭上眼，静静地站着，嗅到空气里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诗意气息。 　　隐隐约约里仿佛有铙钹“呛”地一响，我睁开眼睛，看到夕阳正在鸣金收兵，阳光在高高的屋顶和大树之上拖着尾巴盘旋不舍。我也怀着留恋之情告别荷塘往前走，沿着田埂信步走进田野。这里大大小小的田埂都用水泥硬化了，花边一般嵌在青青的稻田间，而遍地禾苗在凉风的撩拨下泛起柔软的波浪，田埂旁农民见缝插针地栽种的水灵灵的瓜果，路边星星点点的微笑的花朵，远处传来蝉的长啸……我感觉有一种至上的清凉自田野深处袅袅浮泛过来，通过习习凉风一点点地浸入我的眼耳口鼻及脚步里，把我一天的燥热悄悄地洗尽，使我浑身清爽，心静体凉。如此惬意，能不乐不思蜀？我身不由己，越走越深入，越深入，越感到每一寸空间都那样生机勃勃情感饱满，它们把我引向忘情的陷落或者提升，如同我躲在电脑前沉入写作或阅读，引我超脱尘世喧嚣，找回浮躁掩盖下的沉静心境。我时而低头时而抬头随意张望，如水儿淌过一片草地的流连。几只燕子贴着稻田一路滑翔而来，叫出一串虚点，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倏地往上一冲，另起一行展翅远去，渐渐小成一串省略号，只把我丢在了呆望之中。啊，要是待在房子里，或者沿着学校田径场转圈，哪里能享受到这样可遇而不可求的趣味呢？这样的乐趣，终日沉于浑浊尘世的人能真切地体会到吗？我一边感慨，一边和大自然交融成一个零距离的亲密集群，以无声的语言互诉，眼眸里映着彼此的影子。 　　走进田野，就是一个悠悠黄昏。自上而下撒布的光明里掺了越来越浓的灰暗，碰到灰白的田间小径又给反弹到半空中去，更加强了天空的暗黑。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铙钹敲得急了，黄昏这只归鸟加快了速度。蝉啸、鸟鸣、蛙鼓、犬吠，还有大人吆喝小儿的声音都给黄昏伴奏似的在空气里交相唱和着。我恍如梦醒，也选择一条通往学校的田埂稍稍加快了步子，穿过玉米拔节的笑声，辣椒红扑扑的炫耀，禾苗蹿高的快乐，小草谦和的弯腰迎送……路边每一朵野花都给我提供新闻的片断，而每一颗瓜果都是传奇，嬉戏于其间的每一丝凉风都是挑逗。玉米、辣椒、禾苗等等一成熟便意味着生命的终结，而我们的生命也注定要像果实离开枝头，像被高高的海浪抛到海滩被沙子吸干回不了大海的水滴。可果实落了还会结，花谢了还会开，草枯了还会荣，凋落也是前行，也是在孕育新生，我怀着感恩的心希望我能像大自然的小花小草禾苗菜蔬树木荷塘，像这黄昏的田野，在经历了烈日的炙烤后，能有一片清凉自内心深处浮泛出来；像头上的天空，漆样的黑里有一点阳光的碎片可以拿来镶边，苍白的笑容能有一点血色来调和。这样想着，走着，抬头已是学校大门口。 　　“夏小英，你脸带微笑气色这样好，去约会了呀？”坐在校门口乘凉的老师笑问。 　　“是呀。你猜跟谁？”我笑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