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想起玉米

想起玉米
武志强 （1）
玉米地 　　我是吃着玉米饭长大的，玉米面糊糊、玉米面窝窝头，至今仍是我怀想中的美味。 　　　又是一个丰收的秋天，我回到故乡，站在一块玉米地里，看着地里丰收的玉米，心里着实喜悦。想起儿时吃着玉米长大的我能在地里奔跑了，收割后的田野，庄稼一茬茬倒下，田野空旷无边，大人总是说：“不要在玉米地里跑，当心摔倒被玉米茬划伤。”我们不管不顾的，仍疯跑着，去追一只只红蚂蚱绿蚂蚱，田野里撒满了我们的欢笑。

　　年幼无知的我们，怎能想到玉米地里还有父辈们的辛酸往事，还有他们滴血流泪的记忆。 　　是在回到故乡的一个飘着秋雨的夜晚，一位老人给我讲述了围绕那块玉米地所发生的故事。 　　　老人说起那个饥饿的年代，那时我还没有出生，那时节田野也像现在的秋天这样有丰收的玉米，但就是不让人们往回收割，那时的人们没吃的啊，肚子饿啊，却只能看着丰收的玉米不能到手，看着玉米在一场一场的雨里倒下烂掉。 　　关于那个年代，我只能从现在有限的资料上看到，但在老人缓缓的语调里，我似乎看到了当年的玉米在哭泣。 　　本来那是个丰收年，人们以为就能收获呢，然而，有指示下来，地里的玉米不能动。老人全家老小饿得实在不行了，老人夜里出去就在怀里揣了两穗玉米，但被抓住了，遭暴打一顿，第二天晌午就在脖子上挂了玉米，敲面破铜锣在村里游街示众，一面嘴里还得喊着：“俺偷生产队里的玉米咧，俺偷生产队的玉米咧。” 　　村街寂寂。老人敲着锣，喊着，走着，屁股后面跟随了几个淘气的娃娃。 　　听完老人平静的讲述，那段当年的历史，使我沉默良久。这勾起我对往昔的记忆，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不用老人讲述，我就知道那是真实的故事，我就是当年那淘气孩娃中的一个。看着沉默的老人，看着他一脸庄严的表情，看着他沉默背后的屈辱苦难、丧失的自尊，那颗被深深刺伤的滴血的心灵悸动着。老人最后说：“人，是有罪的。” 　　我知道我无法用语言来安慰老人，老人也并不需要我的安慰。安慰甚至对老人就是不尊重。老人的高度要求着我，要求我保持沉默，直到老人离去。我在老人的讲述中经历了一番人世沧桑。 　　我想，以后这样的机会再不会有。事实也确是如此，在我离开故乡不久，老人竟遽然辞世。我是在电话中得知这个消息的，听到这消息使我沉痛良久。在我自己看来，在那个特殊年代，老人的行为是不能算偷，即便是偷，也不该受到人格上这样侮辱啊。然而那又却是那个年代通行的处理方式。 　　今后，还有谁会对我提起那段历史，还有谁会对我讲述那些辛酸、苦痛的往事。人啊，受尽屈辱还要活下去，这就是老人留给我的启示。 　　今天，为了纪念那些风雨中的老玉米，为了纪念玉米地里的那位老人，我根据记忆，记录了这篇文字。 （2）
炒玉米
　　还记得儿时的阴历十月，缠在母亲身旁，嚷着：“妈，我要吃炒玉米，二蛋他妈已经给二蛋炒上了。” 　　母亲正在灶台旁做晌午饭，我牵着母亲的衣襟央求母亲。母亲说：“你去取炒玉米的土吧，取回来我给你们炒玉米。”于是我就乐颠颠地端着脸盆去村西地里取绵绵沙土了。绵绵沙土很细，握在手里就跟面一样。我知道村西的一块地里有。 　　冬天的阳光很暖地照着大地，如果有风吹来，沙土就四处扬着，能眯了人的眼睛。冻着的土地此时也软软的，人走在上面心情是欢快的，想唱支歌。沙土取回家，母亲看见说：“这土能行。”我就高兴，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任务。母亲把土里面的块砾拣掉，然后把土倒进一个大铁烧锅里，我便赶紧在下面塞柴禾，用火柴点着，火烧的旺起来。母亲把玉米倒进锅里，用铁铲搅拌着里面的玉米和土，不时能听到里面玉米哔叭的爆裂声，有的竟至爆到了锅外面。为什么非要用土来炒玉米呢？后来我想，单炒玉米是不行的，那样就把玉米都炒焦了，加进土，靠土的热来炒焖熟玉米，玉米粒受热均匀，黄而不焦，兼带土色，嚼起来脆香，有嚼头，吃了还想吃。到太阳落山时，母亲就已炒熟一大笸箩玉米，搁在堂屋的瓮板上，散发着香气。 　　那些个有风的春日，村里的孩子们衣兜里都装着炒玉米，嘴里噌噌地嚼着炒玉米。有的孩子吃饱了炒玉米就不再吃饭。那是一个以玉米、高粱为食的年代。人们节约着珍惜着每一粒到嘴的粮食。记得那时我已上小学五年级，课间十分钟，就是同学们吃炒玉米的十分钟。放学的时候，衣兜里的玉米也就吃光了。不仅孩子们吃，大人也吃，有大人哄小孩高兴，就是从自己衣兜里掏出一把玉米来给他吃，小孩于是便破啼为笑了，可见那一阵的冬日里村人们对于吃炒玉米的热衷。一次在教室的炉火旁烤火，一个班里长的好看的女同学掏给我一把她衣兜里的炒玉米，我吃出了雪花膏的香味。那时天还没有亮，炉火的红光映着我们的脸庞。 　　 炒玉米是香，那不单是玉米的香，火的香，还有土的香，原来土是能炒出香味的，这香味又渗入到玉米里，我是吃炒玉米才吃出土的香味的。炒玉米不是现在城里的爆米花，没有爆米花的开花时髦好看，尽管炒好了也有些玉米粒能爆花，但那花开得实在是朴素、羞涩，不值得炫耀于人。但炒玉米就是比爆米花吃香，这些年来，一到冬十月，我就想到当年在村里吃炒玉米的香味，那真是不可再现的香味啊。去年回老家曾向母亲提起，母亲说：“现在谁还吃那？”言下之意是现在已没人吃炒玉米了。不知什么时候起这种吃法村里就不见了，城里更不见。 　　时代变了，是我念旧、多情了，不能忘怀的过去毕竟已经过去了，我不再是当年的我，而母亲也不再是当年的母亲了。炒玉米这种吃法大约也要失传了吧。
武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