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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凉州词

2022-01-09叙事散文刘梅花
远去的凉州词年少时,冬天。村庄里闲暇的时节,“瞎弦”就走村串巷的来了。他被一个半大的孩童牵着,怀里抱着那把三弦,像燕子拍打着翅膀回旧巢一样,他们直径走向往年落脚的熟人家。老奶奶们尤为高兴,簇拥着“瞎弦”上炕,煮茶,唠叨着积攒了很久的闲谎儿。……
  远去的凉州词

  年少时,冬天。村庄里闲暇的时节,“瞎弦”就走村串巷的来了。他被一个半大的孩童牵着,怀里抱着那把三弦,像燕子拍打着翅膀回旧巢一样,他们直径走向往年落脚的熟人家。老奶奶们尤为高兴,簇拥着“瞎弦”上炕,煮茶,唠叨着积攒了很久的闲谎儿。
  夜晚,屋子里塞满了人。灯光下,“瞎弦”端坐炕垴,调拨弦音。叮叮咚咚,弦音一拨,一种独有的气氛立刻弥漫开来,侵入肺腑。那种苍凉,那种凄怨,蜿蜒而来。“瞎弦”唱的是凉州的贤孝。贤孝的味道土生土长,气息独特如甘饴。唱词是土土的凉州方言,硬邦邦,瓷实实,豪迈而撕裂,敲打在听者的心弦。这样的味道,是来自凉州词,来自古诗人胸臆里的一声长嘶啊!
  “瞎弦”每唱完一小段,听者都要齐声合唱最后一句,接后音,助音势。那种浑厚的气势,是凉州词的遗风无疑。我忘了是哪个唱本,隐约记得是有个女儿与后娘的,唱完后合唱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呀!”小孩们都和的很卖力很整齐,以至于放学路上都一路齐唱着阿弥陀佛回来。
  那时节我喜欢的是秦腔,贤孝也喜欢听。这两样年年可以听到。听贤孝比较方便,只需挤在人家屋里就行了。秦腔每年正月初二到十五,在距我们三十里路的永丰堡演出。我父亲是个宽容的人,他从初二开始,每天早晨把我这个小戏迷用自行车捎到永丰堡,托给熟人,然后回家忙乎。到下午演出结束,他准时赶来接我,风雪无阻的接了十个正月。我十一二岁时有个很没出息的愿望,就是长大后在永丰堡找个婆家,看戏方便嘛。要是看社火,就得到土门镇去,但是太远了,一般是不去的。
  我们村常来的那个“瞎弦”是很忧伤的一个歌者,或者是诗者。总之,他擅长的曲目,都是让人泪水纷飞的,让人情感失控的。至今也记着他自产的一段唱词:“别人家里抱烤箱,暖洋洋,我老汉半夜里盼太阳……”他唱到这一句,凄然泪下。不知道哪个字撞了他的伤,让内心的清冷钻出失明的眼睛。
  每年的冬天,他如约而来,一个村又一个村的唱,且走且歌。他多像一粒流浪的柳絮儿,被生活吹来吹去。虽无奈,却在贤孝里飞扬,在漆黑的世界里高歌。孝子贤孙,惩恶扬善的唱本,随着一句一句唱词的吐露吟叹,故事情节徐徐展开,折叠,悬念,扣人心弦。善有善报,恶有恶果,爱憎分明。一晚唱不完,留下挂念,明晚接着唱。人生故事,一折又一折的持续,丝丝缕缕的牵连在寻常的日子里。
  每唱罢一个村,老奶奶们和那个半大的孩子就挨家家收粮食。家境好的装一升,家境欠的给一碗,总是帮扶的意思。健全的人都生活的艰辛,况且一个盲人呢。他用弹唱,敲开上苍撂的灾难之门。
  若干年后,我在贤孝的发源地凉州城里漫步。突然听见那铮铮拨拨的弦音响起,而后是一声粗狂的唱腔,“哎——”我收住脚步,捕捉那滚动的音符。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细线,把一串脚印牵到路旁的一棵树下。
  “瞎弦”已经很老了,但音质很清澈,一点也不浑浊。他的手指弹拨三弦,游走于乐谱之上,在一根根弦上抚摸心情。让我感动的是,他的脸上没有忧愁,是一种经历沧桑世事后的淡定,从容。甚至有些孩子似的朝气。他弹唱的很忘我,面前的白瓷缸子里稀少的纸币和疏落的听众不影响他的情绪,依旧投入自己的艺术中,一丝不苟。
  我在久违的唱词里努力辨别有限的贤孝知识,听了很久,没有一段是我年少时听过的,有些怅然。我想有一句和声是我的,至少我要大声地附和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啊”!可是,我始终没听见熟悉的那段,多么的遗憾。
  回家的车上,才发现车费不够了。售票员说,还差5块钱呢。我不满意地抱怨,本来是够的,可是那差的钱不是给“瞎弦”了嘛。是你硬把我拉上车的,不然的话,还可听上几曲的……
  想起我们村来过的那个“瞎弦”,想起他满脸的褶皱和愁怨,想起他常常弹唱的保留曲目《丁郎刻母》。村里老奶奶骂小毛孩不听话,张口就说,你个白眼郎。事实上,在我们那坨坨地方,白眼郎是专门给丁郎设置的,也骂做白眼狼。丁郎是贤孝里的人物。他幼时丧父,被母亲千辛万苦拉扯大了,娶了媳妇。大约旧时女多男少的缘故吧,丁郎还能取到妻。搁现在,那么穷的一个人家,哪个姑娘头被门缝子夹扁了才跟他呢。
  也许是丁郎过于贫穷,也许是丁郎妻颇有手段,总之,丁郎对媳妇言听计从。后来,婆媳不和,媳妇就挑拨丁郎刻薄母亲。丁郎是个很木头的家伙,不加辨别就虐待母亲。母亲被打骂怕了,忧愁的不行。有一天,在田地里忙碌的老人看见丁郎手提一杆粗牛鞭直奔过来,大惊,想今儿个怕要是被牛鞭打死吧?便心一横,一头撞死在田边的柳树上。
  丁郎抱起母亲,惊天地哭嚎。原来他被神点化感悟,这天突然醒悟了,才急急找母亲回家,打算好好孝顺的。但由于他心情过于激动和内疚,匆忙间奔跑时忘了手里的牛鞭,才造成千古恨。人死了,就不会给活着的人给一丁点报答的机会了,这是一种剜心的疼。丁郎悔恨不已,就把那棵柳树雕刻成老母的雕像,日日献茶供饭,焚香悔过。
  其中最巅峰的唱词是丁郎刻母那段,可谓寸断肝肠。老奶奶们听的泪水哗啦啦地淌,挡都挡不住。若是心中有些苦焦的,便借机抽抽搭搭哭个不停。我打小是个情感型的人,每听到伤心处,眼泪就以排洪的方式运行。那种场景,感人至深。
  那个愁苦的“瞎弦”,赚走了我们多少眼泪。也许他每走一步路,脚印都是潮湿的。有多少人沉浸在他古典的唱本里掉泪。贤者,贤良。孝者,忠孝。所谓“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是我听贤孝时沉淀下来的,现在都记不含糊。他把传统的文化氛韵,走到哪带到哪,英雄美人,贞女烈士,形形色色的人物,在一本本唱本里错综复杂着,牵绕在我们单调的日常生活里。
  今年夏天的一天,在凉州城里。广场里一簇一簇的人群里,贤孝的清越便脱颖而出。有一个组合,男人,女人,孩子,都是盲人,不知道是不是地道的一家人。我觉得两个盲人结合的话,孩子不会也是失明的,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总之,他们坐在一条长凳上,虽看不见光明,但满脸阳光。三弦,二胡,快乐地一曲又一曲弹拉,那是一种向上的精神,让人心生感恩与怜悯。生活是美好的,生命是尊贵的。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奔逐,在一帘黑绒的厚幕被后弹唱。与观众,息息相闻。
  凉州的古道上,曾有诗人的心情诗人的沧桑。长风里击剑悲歌,长剑里舞出豪迈旷达。乡土的贤孝,从凉州词里抽枝开花,用土土的凉州方言喊起来,唱出来,却是凉州词的酣畅豪放。马蹄声从古驿道一路响来,走失的凉州词,被一声粗犷的唱腔撞响!
[ 本帖最后由 刘梅花 于 2008-12-1 15:0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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