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条河流如此长久地停下来

　　　　　　　　一条河流如此长久地停下来 　　青年河跟随着我在一个小村前停下来。这是一个叫做孙刘的村子，这个村子以及附近村子的人们则一律把这个村子说成是小肉儿。 　　青年河对每一个她所流经的村子都是一样的，只是每个村子的人们只想到了自己，比如，这个自称是小肉儿村的人们，他们以为青年河对他们的眷顾要比对其它村子的眷顾多得多，并且以为，这条河流在这个村子里做了长时间的停留。然而，我想，为这条河流所养育的人们以及从这条河流走出去的人之中，到目前为止，或许还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对她以如此长时间的关注，这是我的幸运与幸福，也是我的一种感恩。当然，这些都是拜她所赐。在对这条河流的长久关注中，我想到，没有什么能够像河流这样对于人类乃至万物的养育如此长久，她是最有资格被称为人类之母或万物之母的。 　　当然，我可以说一些更为细小的，因为青年河目前正跟随着我在这个叫做孙刘的村子前停了下来。 　　实际上，我一直在思考我与这条河流的关系。我在饱含深情地观察着这条河流停留下来的村子上的一切。比如，她边上的人、物、事，这一切交织在一起，细细碎碎的，像是洒满在地的微末颗粒。我想，我说的青年河并不是那条常年不息东去的河流，而是站立在她的岸边的那些树（杨树、榆树、槐树、柳树）、爬满河滩的野菜（苦菜子、婆婆丁、黄茎菜、燕子尾）、在河里或者河边上或爬或跳或飞的虫子和小鸟（蚂蚍、长虫、小蚂蚁、蝎虎溜子、麻雀）以及岸边碌碌的人群，以及为时光所模糊的诸多往事，以及她附近或者向远处的延伸。从这些物事里，我看到的，是青年河的包容。甚至是，青年河里的一条鱼儿跳出水面，或者一只燕子掠过水面，还有某个小孩子挽着裤腿趟水时的哗哗声响，以及一些人离开或者是回到青年河时所带来的每一次或大或小的或喜或忧的讯息，还有一些人永远栖身于青年河畔长久而无尽的沉默与安静。 　　是细碎而微凉的，
　　是饱满而温暖的，
　　是细小而卑微的，
　　是琐碎而真实的，
　　是宽广而包容的，
　　是固执而狭隘的，
　　是碌碌而平庸的，
　　…… …… 　　我在远离开这条河的地方完成着对她的思念、想象，与书写，多么像，一只瘦小而孤零的蚂蚁在搬运一粒晶莹圆润的白米，它的动作笨拙得令人不忍看下去。它在心里想，它一定要把这一粒白米搬运回那个熟悉而又温暖的巢。我看到的是，那个小而黑的动物的悲壮与顽强。 　　这条河流如此长久地停下来，这是因为我看到了葳蕤的植物、烂漫的动物，看到了村子里一些事物，比如十字街口的石碾、村北的一湾水塘，看到了某些冬日里阳光的温暖，看到了这个村子里的墓地，看到了渐渐逼近的春天，看到了逐渐老下去的大人的身体……并由此沿着这条河流的方向、逆向，被风吹向更远一点的地方，比如目前我所居住的小城，比如我去过的一些更远一点的地方，比如，在一部部被我看到的书页里，在那字里行间……它们，一起构成了我的内心里的一条河流的流向。 　　　　　　　　她为什么结束得如此急促 　　青年河是我的，青年河是我们的。这是因她所流经区域内所有人偏狭而固执的想法。他们都以为：她离开我们的村子之际就已经完成了她的流动。 　　我不知道，她向东，最终在哪里完成了她的流动。我也以为她是我们这个村子的，我们每一个人让她急促地完成她的流动。 　　我对青年河所知甚少。我不知道她的历史，我不知道她的长度与流域。许多花花草草，我根本无法叫出他们的名字，她的边上那些碌碌的人群，我不仅是无法一一说出他们的名字，甚至，他们的面孔也为我所陌生，令我感到茫然……我这才知道，我在她身边生活了那么多年，却对她一无所知。真的，我看过许多人写的关于家乡的博物志，如动物志、植物志。我真是很惭愧，那条河流边上的众多动植物，十有八九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在一本厚厚的本地县志里，我看到了众多的动植物资源，动物：兽类10科20种（尚不计家养）、禽类28科60种（尚不计家养）、昆虫153科600多种、蛛形动物25科74种，鱼类9科41种，浮游类25科53种，两栖类4科5种，尚有爬行动物、软体、环节以及多足、甲壳动物，有贝类、鳖、蟹、虾等；植物：木本38科122种，野生草本有47科200余种（尚不计人工花木与农作物），真菌28科150种，在这里面，生疏字居多，读起来绕口，且大多不识为何物。青年河绝对没有这般丰富，但也绝不是如我这般贫乏。她的丰富为我所不知。我还尝试着在这本厚厚的县志里寻找过她，可惜没有找到过关于她的片言只语。 　　我能写出这条河流的什么？我想起十几年前的一个下午，那是我刚刚参加工作不久，一个老头找到我，他言之凿凿地说他是青年河边上某村的人，他还说出了我家中众多长辈的名字，然后他话锋一转，说他回家没了路费，问我借钱回家，他还说回家后马上就还我。因了对于那条河流的信任，我给了他回家的路费。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老头，也没有关于他的丁点消息。我想，这个在青年河边上生活了近一辈子的老头用他一生的经验去骗一个对社会还没有多少知识的小伙子实在是绰绰有余。这是不是她的耻辱，一条养育我的河流同时也给我带来了伤害，这是在我对她的回望时想到的，我想到的更多，在众多为青年河养育成人至今仍生活在她身边人里，有游手好闲者，有偷鸡摸狗者，有泼皮无赖者，有强梁霸道者……那是十几年前的一个轰动县里的杀人纵火案，那也是发生在这条河流的边上，青年河边上某村的一个小伙子不堪忍受村支书的诸般凌辱而心生恶念，于某夜杀死村支书及其家人三口，并纵火烧掉村支书的房屋，逃去之际留言：尚欠X条人命……我时常感觉到来自青年河边上的这些事情对我内心造成的伤害，而多的时候则是我处在这些事件之外，我所亲身参与的事件实在是偶然，我处在事件漩涡的边缘。因此，向我这边传递过来的多是一些大的事件，多是关于青年河的耻辱，这令我一次次地丧失着对她的信任。我甚至想，这也是我的耻辱……我现在想，我是否还要回到她的身边去？ 　　一个偶然的机会，也是在她边上的一个村子，我听到了一个老头与我的一位始终不曾离开她的朋友说到了她：你们村这些年多亏了青年河，要不是张桂武书记挖了这条河，你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从他们模糊的谈话里，我隐约知道了她是一条没有多少历史的河流，我想，我的村子的那些老头的内心里一定还埋藏着“我”挖青年河时的故事……由无知与远离而在我内心里产生的敬意与想念一点点地消逝下去，失落落满我的内心。那个时候，我的那位朋友与那个老头正越说越起劲，一个是羡慕，一个自得，那是两张充满敬意与感激的脸。而不久前，这个朋友来到我居住的小城，我与他说的则是青年河边上某村一五十多岁汉子与他叔伯嫂子私奔的丑事。正是这些，令她在我的内心里急促地结束下去，消失下去。而这些生活在她身边的人们从来没有想到她身上的累累伤痕为她带来的丑陋，以及为她带来的不好听的名声，也丝毫无妨他对她的热爱。我看到的是，这条小小的河流一直在他们内心里奔流不息，以及保持着多年不变的幸福场景： 　　在河北岸，生活着我的丑陋的村庄
　　那些丑陋的面孔，脸上的汗与泥
　　乱蓬蓬的头发里的草，在风里
　　沾满土的手，嘴里嚼着瘦小的青苹果
　　他们的脸上的平静、悠闲、幸福
　　那些内心里的光芒映亮沉寂已久的青年河水
　　面对此景，羞愧充溢满我内心。
　　当然，也有我的小小私心。我想，不如此，我将如何回到这条河流的边上，即便她永远接纳我。一颗无法回到故土的内心，他的灵魂将如何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