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小人物林之——傻铁刚家的

　　铁刚家的，是我们村里年长的人对铁刚媳妇的称呼，其实不光是单对她这样叫法儿，对于其它的已婚女人一般也都是这样叫。也许村子里的女人们一结婚，自己的名字就让人给遗忘了，管你在娘家的名字有多好听，或者是多刺耳，总之成为别人的女人之后，就连你的名字也就成了那个男人的了。 　　跟村子里其他女人不同的是，铁刚家的又比别人多了一个字，那就是人人都叫她“傻铁刚家的”，可她并不傻，无论是家里，还是田里的活计她都干得既爽快，又麻利，而且总都像是一台不知道疲倦的机器一样，似乎永远不知道累，永远都不知道停下来歇一歇。农忙的时候，她没白没黑的泡在责任田里干农活儿，就连中午饭都舍不得功夫回家吃，而是早晨起来带上两个冷馒头凑合着吃，一直干到天黑得看不清人形的时候才肯回家。一到冬天，村子里的女人们一般都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凑在一起纳纳鞋底，拉拉家常，哄哄孩子，再要不就是用自家地里种的大白菜包一顿素馅的饺子解解馋。可傻铁刚家却跟村子里的这些女人们不一样，她一到冬天就会到集市上批一些烧纸和土香，然后挎上两个破篮子，骑上家里那辆再也不能破旧的自行车去串乡做买卖，往往是一个冬天下来，村子里的女们都养得是又白又胖，只有她是又黑又瘦，左右两边的脸冻得又红又肿，有时候还会裂开一道一道的口子，再加上她穿得又脏又破，让人一看不上去活脱就是一个讨饭的疯婆子形象。 　　铁刚的娘是一个十足的封建老太婆，她有一张又黑又长的脸，两只空洞的眼睛总是往外止不住的流眼泪。听村子里的老人讲，她之所以总是流眼泪，那是因为她的眼睫毛跟正常人不一样，别人的眼睫毛长度是一定的，可她的眼睫毛是每天都在增长的，而且还弯曲着往里长。所以她每天不得不用刀片去刮新长长的眼睫毛，但无论怎么刮，那新长出来的眼睫毛还是会扎到眼睛，扎得眼泪不停的往外淌。可能是眼睫毛扎得眼睛很疼，也可能是眼泪让风一吹导致眼皮发紧，反正这个老太婆的眼睛总是半眯着，从来都没完全睁开过。于是，村子里好事的长舌妇们便给她起了一个绰号，叫她“黑瞎子”。黑瞎子30多岁就死了男人，也许迫于生计，但也许是当时社会的一种流行通病，更或许是她本来就风骚，守不住贞洁，耐不住寂寞，于是她跟村子里的很多男人有染，最后在将近40岁的时候生下了铁刚，至于铁刚是谁的儿子，恐怕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最清楚了。 　　铁刚从小就游手好闲，整天什么活儿都懒得干，但他跟他的黑瞎子老娘却不用为了生活而发愁，谁叫她娘有那么多的相好，而导致他有众多的“干爹”呢。但生产队解散之后，他们娘俩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跟铁刚同龄的小伙子都娶了媳妇，生了孩子，红红火火的过起了好日子。看到别人都有媳妇，铁刚也总缠着他的黑瞎子老娘给他也张罗一个，可却没有姑娘肯嫁给他，你想啊，谁愿意找这样一个“破鞋”娘生出来的“杂种”儿子。 　　为了也能给铁刚讨上一房媳妇，黑瞎子可谓是煞费心机，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心都快操碎了，腿都跑细了！可不管她怎么努力，就是没有人家愿意把姑娘嫁给铁刚。为此，铁刚天天跟他的黑瞎子娘吵架，从他家门前路过得躲着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飞出个锅盖，或者丢出块砖头来，一不小心被砸到头那可是没准儿的事儿。 　　也许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也许是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铁刚竟然白拣了一个媳妇，也就是现在的傻铁刚家。傻铁刚家自小就没有爹，娘也在炕上瘫痪多年，就在她刚满18岁那年，娘也死了，就撇下她一个姑娘家，她家又没有什么特别近的叔伯兄弟，一个姑娘家可怎么活。于是就有好心的邻居把她说给了铁刚，虽说铁刚的身世让人家看不起，人又是一副二流子形象，可傻铁刚家却对他是一见钟情。就这样，黑瞎子没花一分钱，就给儿子白拣了一个媳妇。 　　要说也怪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黑瞎子就是看着新娶进门的儿媳妇不顺眼，好像总觉得白拣的东西没有好东西一样。把媳妇娶进门之后，黑瞎子就摆起了婆婆的架子，把家里、地里所有的活儿都交给儿媳妇一个人管，她和铁刚两个人就整天在家闲着，什么活儿都不干。这还不算，黑瞎子还整天挑儿媳妇的毛病，不是嫌儿媳妇贴的饼子有手印，就是嫌儿媳妇炒的菜难吃，甚至还给儿媳妇立了一个规矩，那就是不准她上桌子吃饭，只能是在锅台角上吃。黑瞎子不但自己不给儿媳妇好脸子看，而且还总挑唆着儿子拿着儿媳妇不当人看，只要铁刚一对媳妇好一点，她就拉起一张黑脸，对着儿媳妇大骂一顿。更有点让人不可理解的是，黑瞎子居然不让儿媳妇跟儿子在一个屋里睡，说儿媳妇太脏，不知道干净，可到最后又总埋怨儿媳妇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你想啊，没有公鸡，就算是只金母鸡也下不出能孵出小鸡的鸡蛋来啊。 　　说实话，铁刚家那可真是村子里难得一见的勤快媳妇，人虽然长得丑点，可人却是既老实又勤快的。不管是家里的，还是地里的活儿都让她一个人给包了，可她就是有一个缺点，那就是特别的邋遢，而且邋遢的程度非常严重，除了知道傻干活儿之外，家里弄得像个猪窝，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要是有外人到他们家里去，那得扒拉着走，要不然连路都找不着地方下脚。不过话又说回来，铁刚家整天上地干活儿，哪有时间收拾家里，而黑瞎子在家也不拾掇，反而总怪儿媳妇不拾掇家。还有一点，铁刚家为人很小心眼，见到别人地里长得豆角好，她就偷偷的摘一把，见到人家家里有什么好使的家什，她就借，但是借来之后，就从来不舍得还给人家。但反过来，要是人家问她借点什么东西，那是说什么也借不来的，她不是说借口没有，就是说借给别人了，总之是舍不得借给别人用。 　　铁刚本来就是懒虫，自打娶了媳妇之后就变得更懒了，这人一懒就会生事，再加上他自己也看不上眼前这个白拣来的媳妇，也总觉得媳妇很脏，再加上黑瞎子娘整天在耳朵边说自己媳妇这样不好，那样不对，所以他对媳妇也就没有个好态度，稍有不如意，就是挥拳就打，伸腿就踢。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说铁刚家傻呢，既然婆婆和男人都嫌自己脏，那就把自己拾掇的板正一点，利索一点，干净一点，可她就是只知道一门心思的傻过日子，每天除了干活儿还是干活儿。别人家的媳妇都到集上去买点廉价的雪花膏，或者扯块花布做件新衣裳，可她倒好，一年四季都是穿得破破烂烂，就连女人们生理期的时候要用的卫生纸，她都舍不得买，而又是用块破布在里面装上土凑合的使。 　　虽然婆婆和男人都不拿自己当人看，在家也没有一丁点的地位，简直就是一个奴隶，可铁刚家对这个家却是百分之一千的忠诚，就算是每天被男人打得鼻青脸肿，她是照样上地干活不误。村子里的人都笑话她傻，尤其是跟她同龄的媳妇们，对她的傻是既好奇，又瞧不起，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傻，自家的婆婆和男人不使自己当人看，为啥还要这样死心榻地的给人家过日子。所以在背地里，这些女人们都管她叫“傻铁刚家”，慢慢的，这个名字就成了她的代号。不过话又说回来，似乎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反正也从来没人喊过她的名字，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吧。 　　过了几年，黑瞎子年纪大了，行动上有点不方便，管起儿媳妇来也就显得有点吃力，再加上铁刚家又给她生了两个孙子，所以相对头两年比起来，对儿媳妇的态度也有所缓和，铁刚家在家里的地位也就有所上升。不过，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邋遢和脏，而且似乎在生孩子之后，显得更为严重，体形臃肿不说，而且又添了一头的白发。不过，日子还是照旧的过，几年之后，黑瞎子死了。村子里的人们都以为这回傻铁刚家总算有了出头之日，不用再受婆婆的气了，可没想到的是虽然黑瞎子死了，可两个儿子却又开始给她气受。傻铁刚家的两个儿子只相差两岁，从小就跟着黑瞎子奶奶和铁刚学，总看自己的这个邋遢娘不顺眼，长到十五六岁的时候，居然对自己的亲娘动起了拳脚，这让村子里的很多人都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儿子打亲娘，那在村子里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这下倒好，傻铁刚家成了家里的出气筒，只要是家里边有任何一个男人不如意，就会打她来出气，要是换作村子里其他的女人早就受不了了，这还了得，男人打还不算，自己生养的儿子居然也打自己，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人家傻铁刚家好像习惯于挨打的生活一样，不管男人和儿子对自己怎么样，照旧是每天带着伤下地干活，而且看不出有丝毫的怨言和不满来。 　　两个儿子都大了，一晃长成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了，也就到了该讨媳妇的年龄。铁刚家的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全家人除了傻铁刚家一个人干活儿过日子之外，三个大男人全都是好吃懒坐的主儿，整天啥也不干，别人家里早就是彩电、冰箱的往家里扛了，可他们家依然看着17寸的黑白电视机。这样的家庭，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现在可不比当初铁刚白拣媳妇的年月了，穷富可是衡量一辈子幸福的标准。两个儿子讨不上媳妇，把气都撒在自己的傻娘身上，认为全都是她的错，如果她要不是那么脏，那么邋遢，整天像个要饭的叫花婆子，怎么会没有姑娘肯嫁过来。结果可想而知，两个儿子就对着自己的亲娘不是打，就是骂，更可气的是，这时候的铁刚居然跟村子里的一个寡妇好上了，理所当然的，回到家见到自己的婆娘就更加的不顺眼。 　　铁刚爷仨儿一起轮着翻的虐待家里边唯一的傻女人，也许是被自己最亲的三个男人打怕了，但或许是自己心里想明白了，想换种活法试试。田里的麦子刚种下，在一个飘着细雨丝的秋夜，又一次遭到儿子和男人的毒打之后，傻铁刚家跑了，而且是跑得不露任何一点的痕迹，谁也不知道她跑到什么地方去。 　　傻铁刚家一跑，家里边的三个男人可算是慌成了一团，要知道，他们从来都是坐吃等喝的，别说别的，他们连馒头都不会蒸，就更别提烧炕暖屋之类的大事了。不过好在眼下马上就要立冬，地里已经没有什么活计可干，除了需要填饱肚子之外，似乎也没有再需要担忧的事情。起初的时候，铁刚和两个儿子还出去找过自己的婆娘，可找过几次之后，没有一点的消息，时间一长也就算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没有傻娘们在家的日子。 　　傻铁刚跑走的消息，对整个村子里的人来讲，无疑相当于一条爆炸性的新闻，谁能想到已经受了半辈子气，过了半辈子非人生活的傻娘们在50多岁的时候会跑了呢。于是，自从傻铁刚家离家出走之后，有关于她的一切就成了全村人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但时间一长，也就慢慢的被人们所淡望了。转眼间，快过年了，全村人都在热热闹闹准备过年，只有铁刚家是冷锅热灶，丝毫看不出一点过年的喜庆。但就在这时候，傻铁刚家居然回来了，而且穿着一身新衣服板板正正的回来了，她这次一回来，比上次离家出走的时候更让整个村子里的人感到惊奇。 　　傻铁刚家回到家之后，家里边的三个男人并没有因为她的归来而对她的态度丝毫一点的好转，她又开始了她的奴隶生活。还有件让人费解的事儿，那就是傻铁刚家好像从外面挣来了不少的钱，她不但给家里买了一台新洗衣机，而且还给傻铁刚带回来2000块钱，听说还带回来一些其他的东西，至于具体是些什么东西，村子里的人就不得而知了，但从他们一家人脸上神秘的表情来看，似乎是一些金银之类比较值钱的东西。 　　过完年之后，春暖花开的日子又到了，田里又是一片繁忙的景象，傻铁刚家依旧像往年一样没白没黑的泡在地里，不过有所改变的是她鼻青脸肿的次数比往年少了很多。就这样，她一个人里里外外，忙忙碌碌的又干到秋后。等到地里种上麦子，冬天又到的时候，傻铁刚又跑了。就这样年复一年，每到冬天农闲的时候，傻铁刚家就离家出走，没有人知道她到哪里去，而铁刚爷仨儿也从来不再找她。时间一长，村子里的人也就习惯了铁刚一家人的生活，每年傻铁刚家再跑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人奇怪了，无非也就是随意的说一句：傻铁刚家又跑了。而等到她回来再拼命干活的时候，人们也会再添上一句：傻铁刚家又回来了。 　　时到今天，傻铁刚家已经将近60岁，她依旧是年年冬天跑，春天再回来，而每年都好像会挣上一些钱，或者是带回来一些东西。后来，村子里的人听说傻铁刚家之所以每年冬天往外跑，是因为她第一年往外跑的时候在河北遇到了个老退伍军人，正好那个退伍军人是一个光棍，于是她便陪人家在那里过了一个冬天。没想到，人家那光棍老头倒还是实心实意的待她，不是给她钱就是给她东西，就算是她年年只陪人家一个冬天，其余的时间全都回去给家里的三个男人扛活，那老头也不计较，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她好。 　　要说这傻铁刚家也真叫一个傻，既然有一个男人这样真心实意的对自己好，又真正的把自己当一个人看，重要是把自己当一个女人看，那还不如就跟人家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虽说家里边的男人和两个儿子都是自己最亲的人，但他们没把她当人看过啊，可人家傻铁刚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只肯每年陪那老头一个冬天，然后其余的日子就回家来再做多半年的奴隶。 　　现在村子里人一般都是这样评价傻铁刚家，说她跟那个退伍的老头没什么感情可言，说不定只是想在人家那里挣钱而已。但我想她可能也很需要一些家庭的温暖和慰籍，只不过是她更舍不得自己的男人和儿子，虽然他们对她并不她，甚至不把她当人看，但在她的心里或许始终明确自己的责任，因为她是一个妻子，更是两个儿子的母亲。 　　“傻铁刚家可真傻，这么卖力气的傻干啥，都没人把她当人看！” 　　“还不如跟着河北那老头过呢，可真傻！” 　　不管村子里的人在背地里怎么说她傻，怎么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傻铁刚家仍然是冬天跑出去，开春再回来。谁也不知道，她这样还能持续几年，等到她老的动不了的时候，冬天还怎么跑出去？春天又怎么再回来做奴隶呢？ 2007-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