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北京来的电话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23 编辑 <br /><br />　　北京来的电话
　　（约2330字）
　　薛林荣
　　处理北京打来的商务电话是一件考验智商和检验对和谐社会理解程度的事。
　　这类电话千奇百怪，无中生有，似假还真。来电者往往自称国务院某研究中心、全国政协某委员会、中宣部某办公室、《人民日报》某部门、某商务机构等等。来电首先说您好，说您好之后就请问谁谁谁在吗，卷舌音，儿化音，嘴里如噙核桃，或南方口音模拟胡同大杂院诸色人等之发音，素质高，态度好，使人应对时无法不更加素质高，更加态度好。他们问的谁谁谁是领导，能说准确几个领导的名字和职务，估计他们此前也费了很大的心思，而弄清哪个领导分管哪项工作则一定经历了和该单位接电话的人斗智斗勇的过程。领导当然和我们不坐一个办公室，我们便说不在。领导确实不在，但领导去的地方显然又没有必要具体给他们说——你犯得着说领导正在大麻村扶贫或正在猪尾巴巷检查路灯这类事吗？这类事和中关村的视察、和羊尾巴胡同的调研不是一个档次，说了他们也认识不到其关乎国计民生的特殊重要性。假如领导在，我们就说有什么事跟我说吧（这是领导安排的）。对方就问您是领导的秘书吗？自从纪检部门明文规定秘书不准打着领导的旗号办事后，很少有人敢大包大揽说自己是谁的秘书，何况地级政协的领导一般没有专职秘书，秘书科的工作人员就是所有领导的秘书，我们自然予以否认。对方就不打算和我们多说，只是热情地索要领导的办公室号码、手机号码甚至住宅号码。其实给了也就给了，除了住宅号不公开外，没有什么保密的。他们辗转一周，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发一份传真。
　　传真发过来了，一类是邀请出国考察的函，地点遍及全球，可是是内华达山区，可以是赤道几内亚；项目千奇百怪，可以去以色列看滴灌，可以去泰国看人妖；人员不限，多多益善；价格公道，可以打折。有一次收到一份去新西兰的邀请函，这一定是有文人情结的商务机构组织的活动，因为表格中居然提到了一个地名——激流岛。哦，这是顾城像爱斯基摩人一样在“雪屋里／燃烧着一盏／鲸鱼灯”想人生的地方，那里有这位人鬼合一的诗人“困倦的浆”，他像劈柴一样劈死了自己的妻子。在口是心非的公事场合突然冒出这么一个特殊的岛，你能想象到我一瞬间的走神就像明星上台时不慎大面积走光。
　　另一类是邀请参加理论研讨会或培训班的，地点可以在人民大会堂，可以在北戴河；出席者可以有中央政治局委员，可以有各界名流，包括风马牛不相及的还珠格格；内容可以游山玩水，可以溜须拍马。
　　还有一类是邀请担任某书编委的，声明是国内第一部全面、系统的大型权威辞书，由某名人担任主编，不收任何费用，请予支持并盼复。如此等等，花红柳绿，暗香浮动，不一而足。这些传真，领导从来不认真看，随手一撕了事。西北人老实，胆子小，也没钱，即便出国考察或参加培训，都由相应组织部门派遣，哪怕花了更多的冤枉钱，那也是派遣部门的事，与外出者无关。所以当我们接到电话或收到传真时，往往就内部消化，发展到后来，就干脆不接电话，有小王同志为证。
　　小王同志对010电话有些局部过敏，因为有一次010对小王拒绝提供接收传真并回执等无偿服务深感震怒，遂用“你丫”和“我操”这类代表着首都最高规格京骂的字眼予以泄气，其时小王同志还没来得及给对方展示天水最高规格的市骂，电话就断了。我们乡下人虽然没见过太大的世面，但也不允许让人动不动就以性奴役相威胁。我和小王同志对此深表遗憾，于是这位010连累了一大片010，小王同志从此看到显示屏上出现010的电话时，总是熟视无睹，熟闻无声，自顾不暇，心情差一些，还会接起电话直接挂断，把疑惑和不满留给对方。
　　于是010电话与那些写在墙上的办证电话被我们归为同一类，就差动用“呼死你”转拨来自北京的电话号码了。通常情况下，我们以无声胜有声，纵容电话铃声在楼道里无限悠长地放大，使外人无端认为这是一个十分繁忙的部门。当然，允许电话连绵作响的不良反应也是剧烈的——有一次，领导推门进来，大声责问人都哪去了，电话响着为何不接？对我们而言，这声责问不啻是麦黄时节的冰雹，一年时间的辛勤劳动差点打了水漂。
　　当我们反感着北京电话的，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原来打来这类电话的，或许是我们去北京发展的某位朋友，甚至是我们的亲人。
　　比如说小安。她原先在行政机关上班，经不住朋友的游说，放弃工作去了北京，先是半学半工，后来进了一家心理咨询机构。她说她的工作就是打电话联系业务，把电话打到天南海北，推销一种心理教育方面的软件。我帮她搜集过一些学校领导的电话号码。她的收入时好时坏，以打电话的成功率为准，成功率低时连话费都交不上，成功率高时一个月可以挣到几年的钱。她本月做成了几个订单，收入近两万——这说明打电话是个好营生，怪不得农村宣传栏上都写着：电话一响，黄金万两！
　　比如说弟弟。弟弟是教师，不爱呆在小县城，以求学为名去北京，先去一家广告公司，主要工作也是打电话联系业务，他说全公司的人都在打电话。后来换了工作，他现在已经不用打电话了，我却对北京打来的电话莫名其妙有了好感。
北京电话那头的人，竟与我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是另一个小安，另一个弟弟，他们打电话，发传真，是他们在北京生活下去的理由啊。
　　我于是耐心接010电话和传真，虽然我知道他们发来的邀请函和莫名其妙的各类表格对我所在的部门而言那么的没有意义，但我不愿说破这一点，或许他们成功发送一份传真，成功联系一个人，可以凭空减轻一份负担。尤其是当一些听上去极具诱惑的女声出现在电话那头问东问西、嘘寒问暖时，我会义薄云天，竭尽所能，为其提供科级干部职权范围内的一切服务。也难说北京来的电话无一中的，或许领导们哪一天会拨冗阅处这类邀请函，并欣然带领副科级秘书薛林荣同志飞往尼加拉瓜旅游呢。同时我暗自拿定主意，当小王同志下次对北京打来的电话不太礼貌或不予理睬时，我会变本加厉对小王同志予以更加不礼貌的回应，并争取一日内坚决不理睬其讨好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