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过 阴 天 儿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4:37 编辑 <br /><br />　　　　　　　过 阴 天 儿
　　说起“过阴天儿”，心头便涌上一种亲切的感觉。
　　在我的老家鲁西北农村，每逢阴天儿下雨儿，爱玩儿的人们要放松一下似的，寻点事儿玩玩儿。从“过阴天儿”这几个字，就透出把阴天儿当小节日过的意思。但两者毕竟不同：节日是定期的，阴天儿则不期而至；节日大都有明确过法，阴天儿则没有。因此，阴天儿比节日过得更随意，更自在。
　　村路是黄泥路，下雨就泥泞得没法出门，因此阴天下雨，生计大都停了：庄稼地没法去，粮食没法晒，集也没法赶……除了喂喂牲口，干什么？雨浇灭了一个个燥热的欲望，浇灭了一个个雄心勃勃的计划，浇得心里润润的，松松的，柔柔的。对勤快人，是一种天赐的休息；对懒汉呢，则是心安理得地偷懒的理由——雨天误事，怪天爷爷。
　　闲着干什么？过阴天儿呗！
　　过阴天儿，最该干的事是喝酒。到一块儿喝酒的都是知己，不在乎礼节，不在乎酒菜优劣。村里平日要好的几个，踏着泥泞找在一起玩。从自家菜园里拔几棵莴苣，摘几支黄瓜、几个青椒，莴苣水灵灵的，黄瓜顶刺带花，青椒被雨养得更加翠绿。洗洗切切，倒上醋放上盐即可。我们那里树多，老勺（蝉）多，老勺龟（蝉的幼虫）是家家都有的美味。过阴天儿，便成了酒肴，放到铁锅里烙烙，烙得又酥又香；青皮的咸鸭蛋，从坛子里捞出来煮煮，也是好酒肴。最好的菜，该算鲜鱼了。村里大都有池塘，有野生的鱼，平日里没有功夫捞，过阴天儿，有了空儿，撒上几网，鲢子、鲫鱼、鲤鱼、草鱼……便纷纷上来了。
　　当然少不了酒。镇上的散酒，三斤玉米换一斤，存在家里待客的，过阴天儿就拿出来。几个人也不用酒杯，一人一茶碗， 没好菜，没好酒，可是喝得舒服。
　　有了酒菜，几个庄稼汉快活了：抠着脚丫子喝酒，猜拳行令，“五魁首六六六”的划拳声，整个胡同都听得见。喝了酒，脸红脖子粗，说话更是云山雾罩大话连篇，棉花涨钱粮食拉钱化肥行市，三队的二狗不孝顺，五队的秋生娶媳妇……外国的风俗，北京的政策，也说得有鼻子有眼。
　　男人是好朋友，女人们自然也是好朋友。女人们整菜伺候男人们喝酒，然后坐在床边拉家常，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不完。 小孩子趴在桌边看大人猜拳，间或被大人骗着喝下一杯酒，辣得哈哈着满脸通红引起一阵笑声；或者在屋里追逐打闹，不小心踩翻一个盆子，水淌满地，女人们手忙脚乱地收拾……
　　过阴天儿，像一首曲子：男人洪亮的猜拳吆喝是主旋律，女人们小声嘁嘁嚓嚓是和弦，小孩子的笑声是跳跃的调皮的音符，而那哗哗的雨声，便是深深的音乐背景。
　　或者男人拿哪位女人开句上不得台面的玩笑，女人在床边听见了，笑骂一句，白男人一眼，或者过来拧男人一把，大家笑得更欢。外头是哗哗的雨，屋里却是这么热闹，快活。千家雨，千家灯。灯光似乎也被雨淋了水汽。一个村里，不知道有几处喝酒？
　　酒也不定几点喝完，喝够了才散。即使明天晴天，也误不了事，玩吧，玩个够。喝足了，带着满足回去，一家一户，老婆孩子热炕头，倒下就睡，盖着雨声枕着雷声，睡个舒服觉，正是庄稼人的乐。
　　有时候也不尽这样和平，有句歇后语：过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忙惯了的，突然闲着，心情也许更郁闷。好朋友喝酒，喝高了，一句话听着不顺耳就犟，犟不明白就吆吆喝喝，闹得鸡叫狗咬孩子哭。好容易拉开架，回去气愤愤地睡了。明日酒醒，竟想不起打架的理由，无非鸡毛蒜皮一句话，不禁后悔，过去说句话，一笑，谁的心里也没事。也有半夜里忽然谁家夫妻吵闹起来，这大都是喝酒引起的。
　　阴天儿好，可又不能多，阴天儿多了，庄稼不长，日子怎么过？雨过天晴，积下的事一个也没少，庄稼要管，粮食要晒，生意要做……忙碌又开始了。于是下一个阴天在不知地点的前方等着。
在城里过阴天儿，是另一个样子。十几年前，我到县城上班，也喜欢过阴天儿。想想也怪，坐办公室，阴天下雨没什么影响，何以还过阴天儿？想来人的天性中都有休闲的趣味，过阴天儿正是难得的休闲吧！
　　每逢下雨，下班前，几个要好的问一句“过阴天儿？”甚至下班前你到他办公室门口一站，他就明白，会心一笑，都给家里打电话请假，联系几个不错的，寻个小酒馆一坐，随意几个小菜，打个牌，喝个酒，聊聊天，十分轻松。聊天的内容呢，没什么实际内容，天南海北，不着边际。或者相互调笑，或者拉几个荤段子。有话就说，没话就默默喝酒，都是知己，谁也不会看人脸色，谁也不会讲究礼节，这就是过阴天儿喝酒的舒服。
　　我觉得，过阴天儿是平凡人生的专利。日理万机的领导，征战商界的商人，执著进取的俊才，不会有过阴天儿的闲心。过阴天儿大约是上天专门为平凡的人设置的。人世间风景处处有，每个人只能领略自己走过的一路。无限风光在险峰，平凡的人生领略不到；过阴天儿的趣味，卓越的人生也领略不到，人生的趣味处处都可以享受的。所以，咱就过阴天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