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木乡读树 之 板栗树
2022-01-09抒情散文官舟寨
【板栗树】我回到家时,我家的木屋里有一种突降的忙碌,这让我很意外,不是节日,无何喜事,这种忙碌可以断定不是好事。当我走近,我看到了我的家族这一大家子人像窝被突然捅了一下蜜蜂混乱地群飞,祖父三兄弟和伯叔们敲的敲草药、切的切草药、焚的焚香纸,……
【板栗树】
我回到家时,我家的木屋里有一种突降的忙碌,这让我很意外,不是节日,无何喜事,这种忙碌可以断定不是好事。当我走近,我看到了我的家族这一大家子人像窝被突然捅了一下蜜蜂混乱地群飞,祖父三兄弟和伯叔们敲的敲草药、切的切草药、焚的焚香纸,妇女们低声叹息或手足无措。不等我问,就有人告诉我:你爹从你大公那蔸板栗树上摔下来了。我头就大了,那么高的树啊,四五层楼那么高,不是死就是半死。我冲进父母的卧室,里面挤满了人。父亲在床上呻吟,那用力压着的呻吟声胀满了极度的痛苦,更加具有渗透力,像古时战场上万弩连发的箭纷纷射向每个人的心脏。我的心一紧,好像我在坠落。我看见他的头上不断地冒汗,母亲用洗脸帕在揩,那些苞谷子大的汗就是不净。母亲的手有些颤抖,那钻心的痛浮在母亲的脸上,是一种黑的颜色。好久我才颤声叫出声来:爹,爹,爹。父亲在剧痛中看着我,那种深情的目光在黑暗的房间里是一盏灯,一直亮到现在。母亲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为父亲擦汗。
当我稍稍清醒后,我听到了身边挤着的人的低语。放了学,他从学校里回家,路过板栗树下,我们正在打板栗,他说给我屋里的小把戏一些板栗好吗?他们饿这东西。
我的祖考文达公种了一些果木,有梨树、葡萄、板栗、和核桃,我的祖父分到的是一蔸核桃,所以我家没有板栗。
他跟我们讨,我们也就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你上树来摘就是,他就上了树,结果脚踩的和手抓的枝都断裂,他便落了下来。板栗树本来就脆,这又是老树,容易断,悖时呀,造孽啊。幸好抓着枝,落得慢些,不然……
我母亲说:他从来不眼热别人的东西,这一回不知什么鬼作怪。
还不是为了崽女。不知谁轻轻地说。
听到这里,我心里,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我们三兄妹真不懂事,我是老大更不懂事。我们不该见到别人家的板栗露出了红红的籽,就老是叫着要吃板栗;不该路过板栗树下老是在草丛里贪婪地寻找,幻想在被别人寻找了几十遍的地方找到一颗板栗树上掉下的惊喜。他们的低语像棒棰重重地敲打着我,像一千只手指着我的脸,我无地自容。
三十多年后,因为父亲一直说腰痛,我带他到县人民医院去做透视,医生说有一截脊椎压缩性骨折,是不是曾经受过伤。我说是。我说是的时候,心里有一个锤子重重地砸一下。那时,家里困难,根本没有钱去住院治疗,更不敢想象做手术,父亲凭借毅力,靠着草药的帮助,站了起来,仍然要站讲台,仍然要扛木头,仍然要担担子。疼痛一直定居在他的腰部,不曾片刻。这是板栗树给无故给他的一击,事实上是我和弟妹把他推给了板栗树。不过,父亲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在他对我们最生气的时候,也没有表露过这样的意思。
*
去学校的路边要两蔸老板栗树,腰驼着,看起来比我祖父要老得多。它们不挺拔,却也高大,我们细伢仔怕是要三个人才合抱得着其中一蔸,我仰脑壳去望它们,它们像是有我们官舟寨后面的高山那么高。它们老是老,倒也很精神,每年春天光秃秃的树上长出嫩黄的叶子,我看到的没有一丝老态,觉得它们不过是两个时髦喜欢穿戴亮色服饰的小青年。说它们老,也许真是我的失误,它们可能正当盛年,至少它们的心态是年轻的。 不久,它们的叶子被太阳染得深绿如墨。没用多久,它们吐出长长的花穗,淡黄,低垂,像许多扎小辫的黄毛线,风一吹摇摇摆摆,很是好看。这些花穗纷纷掉到地上,仿佛虫子爬满一地。每天,在家里和学校之间,我要来回四趟,也就是说每天这些鲜艳的色彩要最少要照亮我的眼睛四次。有时我也检起黄花穗,作为我的玩具,举之在眼前,一路蹦跳到家。 花穗一掉,板栗的刺球渐渐长出来。这板栗也真是好玩,生怕鸟雀吃了它们的果子,为之披上一层刺衣,叫鸟雀望而生畏、悻悻离开。 秋天,板栗成熟了,刺球张开了嘴巴,嘴巴里有深红的板栗。板栗将红色的诱惑弄得比较内敛,色泽沉静不艳。这种红色有了一种专门的名称:板栗色。官舟寨喜欢模仿着板栗的颜色做家具,桌子、衣柜、箱子,几乎所有需要漆的家具都漆成板栗色,不用问主人,漆匠只管这样去漆。作为嫁妆的箱柜盆桶,更是要漆成板栗红。在官舟寨收亲嫁女,一路是红嫁妆,叫“一路红花”。 色彩内敛,板栗却很有诱惑力:生吃脆,烧吃香,久存后吃甜,炖肉吃粉,炒鸭子又香又脆。家里没有板栗,我每年要到山上打毛板栗。可是,路过板栗树下,免不了心动。这是一种油板栗,粒大籽亮,更具诱惑力。 板栗或许为了保护种子,它们把刺衣丢在树下,遍地是防备和抗拒。可是,我每天路过,做不到视而不见、见而不想。板栗成熟的季节,老板栗树每天要抛一些板栗下来。这成为我们每日四次地在地里搜寻板栗的原因和动力。那时家里穷,为了节约鞋子,除非天冷,我都是打赤脚。板栗刺像钢针,我磨硬了皮结着老茧的脚,还是抵不住,脚上密密麻麻地扎满了刺,恶痒恶痛。用一根小棍子,扒,掏。偶尔有收获,大多做了无效劳动,被太频繁地搜寻,地上藏不了东西,板栗树下的草蓬窠已经光溜溜的。 *
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现在我不大吃板栗。
板栗是我国的特产,素有“干果之王”的美誉,果实中糖和淀粉的含量高达70%。板栗不仅是食物,也是一味中药。中医认为,板栗可以养胃健脾,壮腰补肾,活血止血,是做药膳的上等原料。比如,板栗红烧童子鸡,就具有滋补的功效,尤其适用于消化不良、咳嗽气喘的人。食用栗子和粳米煮成的栗子粥,既能增进食欲,又能补肾、强壮筋骨,非常适合老年人。还有民间的俗语说:腰酸腿软缺肾气,栗子稀饭赛补剂。这是资料上抄来的介绍,它把板栗说得很好,对之我也并不怀疑。 看到板栗时,我自然会想起父亲那摔坏的腰,一般我固执地不吃它。 *
阳光亮得有点空泛。射到板栗林后,它才显出了丰富的变化。碧绿、坚硬的叶子反射着又亮又绿的光,风一来,光斑就在上面跳跃,像穿着银衣服的小小的松鼠。板栗撑破刺球,欲坠未坠,深红的玛瑙一样诱惑着人们。被枝叶剪碎的光,布在地上,是一些抽象图案。这是我们搞调研时在板栗林看到的情景。这块板栗林,是一个中年农民种的。这些年,板栗价格和销路不错,山里不少农民种植了这种干果树木。他摘下一些,给每人一把,让我们尝尝。盛情难却,我们笑着张开手掌接下。剥去坚硬的红壳,刮掉毛乎乎的韧皮,放之入口,生脆,微甜。 那天来了个外地老板,说要十吨,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给他们;现在板栗很好销,就是数量不够。他说。他还说要带动大家都来种,形成规模。 告别时,他非要给我们每人送一小袋板栗。我们坚持没有拿他辛苦所得。望着他,望着他的板栗林,我想我该做点什么呢? 2005年4月24日 Email:yhanli@126.com
0745-8829640
去学校的路边要两蔸老板栗树,腰驼着,看起来比我祖父要老得多。它们不挺拔,却也高大,我们细伢仔怕是要三个人才合抱得着其中一蔸,我仰脑壳去望它们,它们像是有我们官舟寨后面的高山那么高。它们老是老,倒也很精神,每年春天光秃秃的树上长出嫩黄的叶子,我看到的没有一丝老态,觉得它们不过是两个时髦喜欢穿戴亮色服饰的小青年。说它们老,也许真是我的失误,它们可能正当盛年,至少它们的心态是年轻的。 不久,它们的叶子被太阳染得深绿如墨。没用多久,它们吐出长长的花穗,淡黄,低垂,像许多扎小辫的黄毛线,风一吹摇摇摆摆,很是好看。这些花穗纷纷掉到地上,仿佛虫子爬满一地。每天,在家里和学校之间,我要来回四趟,也就是说每天这些鲜艳的色彩要最少要照亮我的眼睛四次。有时我也检起黄花穗,作为我的玩具,举之在眼前,一路蹦跳到家。 花穗一掉,板栗的刺球渐渐长出来。这板栗也真是好玩,生怕鸟雀吃了它们的果子,为之披上一层刺衣,叫鸟雀望而生畏、悻悻离开。 秋天,板栗成熟了,刺球张开了嘴巴,嘴巴里有深红的板栗。板栗将红色的诱惑弄得比较内敛,色泽沉静不艳。这种红色有了一种专门的名称:板栗色。官舟寨喜欢模仿着板栗的颜色做家具,桌子、衣柜、箱子,几乎所有需要漆的家具都漆成板栗色,不用问主人,漆匠只管这样去漆。作为嫁妆的箱柜盆桶,更是要漆成板栗红。在官舟寨收亲嫁女,一路是红嫁妆,叫“一路红花”。 色彩内敛,板栗却很有诱惑力:生吃脆,烧吃香,久存后吃甜,炖肉吃粉,炒鸭子又香又脆。家里没有板栗,我每年要到山上打毛板栗。可是,路过板栗树下,免不了心动。这是一种油板栗,粒大籽亮,更具诱惑力。 板栗或许为了保护种子,它们把刺衣丢在树下,遍地是防备和抗拒。可是,我每天路过,做不到视而不见、见而不想。板栗成熟的季节,老板栗树每天要抛一些板栗下来。这成为我们每日四次地在地里搜寻板栗的原因和动力。那时家里穷,为了节约鞋子,除非天冷,我都是打赤脚。板栗刺像钢针,我磨硬了皮结着老茧的脚,还是抵不住,脚上密密麻麻地扎满了刺,恶痒恶痛。用一根小棍子,扒,掏。偶尔有收获,大多做了无效劳动,被太频繁地搜寻,地上藏不了东西,板栗树下的草蓬窠已经光溜溜的。 *
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现在我不大吃板栗。
板栗是我国的特产,素有“干果之王”的美誉,果实中糖和淀粉的含量高达70%。板栗不仅是食物,也是一味中药。中医认为,板栗可以养胃健脾,壮腰补肾,活血止血,是做药膳的上等原料。比如,板栗红烧童子鸡,就具有滋补的功效,尤其适用于消化不良、咳嗽气喘的人。食用栗子和粳米煮成的栗子粥,既能增进食欲,又能补肾、强壮筋骨,非常适合老年人。还有民间的俗语说:腰酸腿软缺肾气,栗子稀饭赛补剂。这是资料上抄来的介绍,它把板栗说得很好,对之我也并不怀疑。 看到板栗时,我自然会想起父亲那摔坏的腰,一般我固执地不吃它。 *
阳光亮得有点空泛。射到板栗林后,它才显出了丰富的变化。碧绿、坚硬的叶子反射着又亮又绿的光,风一来,光斑就在上面跳跃,像穿着银衣服的小小的松鼠。板栗撑破刺球,欲坠未坠,深红的玛瑙一样诱惑着人们。被枝叶剪碎的光,布在地上,是一些抽象图案。这是我们搞调研时在板栗林看到的情景。这块板栗林,是一个中年农民种的。这些年,板栗价格和销路不错,山里不少农民种植了这种干果树木。他摘下一些,给每人一把,让我们尝尝。盛情难却,我们笑着张开手掌接下。剥去坚硬的红壳,刮掉毛乎乎的韧皮,放之入口,生脆,微甜。 那天来了个外地老板,说要十吨,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给他们;现在板栗很好销,就是数量不够。他说。他还说要带动大家都来种,形成规模。 告别时,他非要给我们每人送一小袋板栗。我们坚持没有拿他辛苦所得。望着他,望着他的板栗林,我想我该做点什么呢? 2005年4月24日 Email:yhanli@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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