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生 日 　　公历5月15日，周六。 　　他睁开眼，起身拉开遮光的窗帘——嚯！他看到天空晴朗纯净，像一块蓝玻璃，上面还有几只鸽子在游动。 　　他想起单位的L小姐今天要举行婚礼，同事们约好一起去祝贺。便起身洗漱，换了干净衬衫，夹着包走向大门。正在收拾客厅的母亲转过身对他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他一怔，可不，还是本命年呐！便随口就说：“晚上请您吃饭。” 　　说完又一怔，这像是他经常给朋友说话的口吻，从没向母亲说过吧。 　　母亲也诧异：“请我吃么饭？” 　　“因为您生了我呀！”他笑道。 　　“哦——嗨！”母亲也笑了。 　　老百姓说：“七十有个家，八十有个妈，那才叫真福气！”他觉得人大了身边有个老母挺好，在她的絮絮叨叨中，总有种被呵护，被疼爱的感觉。他们兄妹的生日母亲总是记得清清楚楚，而父母的生日他却总也记不住。 　　在他儿时的记忆里，父亲老是出差，母亲早出晚归，他们总是很忙。好象从来没有给他（可能给妹妹们）过过生日，所以至今也没有养成过生日的习惯，不过他对形式上的处心积虑，内容上的繁文缛节也不以为然。 　　父母上年纪了，有次他提议给他们过生日，父母都不同意，父亲天天都喝点酒，说这就等于天天过生日；母亲说要“三忘记”：忘记烦恼，忘记疾病，忘记年龄。她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日与下面的编号就不一致，是派出所疏忽填错了，妹妹要拿去给她改正，她说不用，这样正好可以忘记年龄。他和妹妹们十分欣赏父母达观无忌的心态，也就遵从他们的意愿，从不做隆重的寿宴。所以，他始终记不准父母的生辰，当然也就想不起在他们生日时，向他们问候或者送点礼物什么的。 　　他与妹妹相距两千多公里，每当他生日时，娓和宇都会准时寄来贺卡或发来电报或打来电话，现在又可以发短信和Email了，近二十年均如此，每年都是她们的信息提醒了他生日的到来，想来他挺感动。昨晚大妹娓又打来电话，他不在家，妈妈接的，她说今年是妈妈和哥哥的本命年（他和妈妈同一属相）。其实，妈妈早想到了，一过了年就给他买了两件做工细致、质地柔软的红短裤。妈妈说娓的第二个本命年，娓专门要她买，说是只有妈妈买的才避邪。他当时还窃笑妈妈可能中了娓的“圈套”，她从小就比他和小妹聪慧精明，她的理由既冠冕堂皇，还能让妈妈钱花得心甘情愿。 　　不知心理使然，还是妹妹的说法在起作用，从不信奉玄虚说法的他，每当出远门时，都不由自主地穿上红短裤——有生以来母亲送他的第一件生日礼物——如同带着老妈的祈愿、老妈的温暖，许多事也都顺遂如愿。 　　他生日的前三天，5月12日早上，他到单位上班，即见报纸头版赫然刊载一则醒目标题：《著名演员牛振华昨晚车祸身亡》。消息介绍：牛振华签约了一部电视剧，与几位朋友吃饭喝了许多酒，他的司机不在，便自己驾车回家，不料在白石桥附近与河北一辆大货车追尾，当场死亡。他并不认识牛氏，只看过他一些戏，觉得他是位有才分的演员。令他震惊的是，牛氏与他同属同龄，5月1日刚过了生日！他想：这个年龄正值艺术创作的高峰、佳期啊！一向谨慎的牛氏，就犯了一次错，命运却没给他改正的机会，就这么突然的走了，像雨后的彩虹，短暂的辉煌，转瞬光消影散。这对于牛氏钟爱的艺术、家人乃至朋友，都是极大的损失。他在办公桌前愣怔半晌，心中唏嘘不已、惋惜不已！
　　五年前，他去青岛开会偶遇一位朋友，告诉他他的好友范兄突然去世了。就在几天前的一个早晨，范兄起床感觉头疼，正想去医院，却一头歪倒，再也没有醒来。他听后悲泪潸然，呆怔语塞。七十年代末他由贵阳、范兄从济南不约而同来到成都就学进修，由此相识相知。那时，他们住在新宿舍六楼上，都在为各自专业的考研做准备，每天要学习十几个小时，到了晚上，相互闲聊一阵，稍事放松，就各自回房。他经常睡醒一觉了，还见范兄的房间亮着灯，进去一看，桌子、椅子、床上全是书籍资料，范仍在灯下苦读，那身影每每令他肃然起敬。范兄的真诚、朴实、刻苦、勤奋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后来范兄一直从事武术挖掘整理工作，十余年如一日，收集了几百万字的传统武术素材，整理撰写了三十余万字的《查拳》书稿，带领武术选手巡演欧洲极获好评，为齐鲁添光增彩。可他一直隐隐的感到，多年来范兄心底埋藏着未被人知的郁闷、烦扰，惟在所潜心的事业中方见他露出些快乐，三十几岁才结婚。也许他过于执著，过于在意一些人和事。风华正茂的好友，业未竟，人已去，就这样倏然而逝，不带走一片云彩，连手也未及挥一挥，时年四十三岁。他想来无限伤感。 　　傍晚，他回家与母亲一起吃饭，喝了几杯酒，吃了一小块蛋糕，便约朋友到住宅不远的南山上散步，边走边谈，不由自主地想起上述两位年龄相仿的已亡人。于是慨叹生命竟如此脆弱，纵然才华横溢、品质优秀的人也难幸免，得不到上苍的眷顾。他无以言对，默然踱步…… 　　他想起，不知哪位民间哲人形象概括地说过：人是一个大写的“1”，人生的各种所有、所得是一个又一个的“0”，0越多，则表示你越成功、越富有；但当这个“1”倒下了，消失了，所有的一切就都变成了没有意义的“0”。他觉得此言有几分哲理。世间许多东西可以失而复得，可以重新复制，惟独精微的生命不行；生命是一种偶然，不能选择，死亡是一种必然，无法回避；有了生命，就慢慢获得了许多，收回了生命，又把这些全部交付出去。人赤条条来到这个世界，也要赤条条离开这个世界，来自尘土，回归尘土，自然法则，纵然有再强悍的精神定力也无法抗拒。对于崇高而圣洁的生命来说，那些一个又一个的“0”实在是太粗陋太浅薄太渺小。然而，人生却因了太多一时的疏忽，侥幸的穿越，无奈的追逐，纠缠的负累……提前支出生命做了代价。细细辨之，有些是值得的，但许多是不值得的，因此也就衍生出一幕幕生命的悲剧，人生的憾恸。 　　天际的云霞燃出最后一缕暗红色，便渐渐暗淡下去，山下的泉城已是灯火初上，片片点点，影影绰绰，氤氲着人间市井；星星逐渐明亮起来，在幽蓝的夜幕上不停地眨着眼，似在寻找什么，月亮升上树梢，洒下鹅黄色的光，将他和朋友的身影映在山道上，人行影随。他忽然意识到：以往很少过生日，几乎从未特别关注过这个话题，今天难得过了一次生日，怎会联想起这些？或许，人至中年，领略感受到的生活和生命的细节多起来了，容易触景生情，遇事感怀吧。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也有了这样的“中年情结”，不由默然又莫名地笑一笑，下意识地扬了扬头颅，甩开双臂，踏着山路上自己那条长长的身影，大踏步地冲下山去。 　　回到家，他坐在沙发上歇憩饮茶，心绪渐渐的复归于宁静，思想的翰海却波浪起伏。他悄然看着正专注地沉浸在电视节目里的母亲，他就想：生命对于每个人只有一次，每个生日都是人生的一道年轮，刻画着生命的姿态、步履，记载着生命的体验、感受，存蓄着生命的厚度、高度；生日有千千万万种过法，怎样渲染这个生日，并不过分也不要紧，重要的是我们获得了生命，是否心存感念，好自为之，善自珍摄？是否清楚生命的步履走向哪里？无论生命长久抑或短暂，我们能否持之以恒地校准生命的座标，兢兢业业地把握生命的航线，驶向理想的彼岸，让生命的阳光照耀得真诚而有热度，把生命的色彩泼画得饱满而有意境，将生命的旋律鸣奏得和谐而有韵味，从而将它定义为美好呢？ 　　这个难得的生日让他充满遥想。-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