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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自焚的梵高与迷惘的我

2022-01-09叙事散文马俊子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旧约全书创世纪》。文森特梵高:(Vincent van Gogh,1853.3.30-1890.7.29)。短暂而辉煌的生命。看梵高的自画像,展现给我们的是一个忧郁、孤僻、悲伤、呆滞和略带神经质的普通男子。……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旧约全书•创世纪》。   文森特•梵高:(Vincent van Gogh,1853.3.30-1890.7.29)。短暂而辉煌的生命。看梵高的自画像,展现给我们的是一个忧郁、孤僻、悲伤、呆滞和略带神经质的普通男子。梵高不同凡响的名字总是与灾难、贫穷和潦倒紧紧拥抱成一团,他是艺术的殉道者。但是,梵高的作品却是一道光。是一道划破天际的亮光。是艺术史上的强光。是跨越国际的晴天霹雳。在他的画布上,像波涛汹涌,像火焰燃烧,翻腾起伏的图像,充满忧郁的精神,隐含悲剧性的幻觉。   当梵高的众多作品拍卖价一路飙升,已成天文数字;当书写梵高的文章漫天飞舞,梵高成功了。梵高却只是麦子。是火焰。是象征。是标志。是艺术叛逆。是文化符号。也是商业的代码。——无论怎样,梵高就是传奇,就是神话。
  一、农夫与麦子   1、奔跑的艺术家   或许,真正的艺术家别无选择,注定要流放到荒原,只有马不停蹄地奔跑。   又是五月。红五月。阳光明媚。槐花开满山冈。天渐渐热了。包谷——莓儿熟,——包谷——莓儿熟——布谷鸟凄惨地叫。呀啊——黄瓜溜溜,呀啊——黄瓜溜溜——黄鹂鸟对唱得慌。黄鹂雌雄双双,到处飞,唱着夏天多情的歌。夏日的东南风,不时裹挟着热浪和麦香袭来,在空气里弥漫。热浪一阵紧接着一阵,成熟的麦子随风摇摆,麦浪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太阳下的麦子越来越黄,越来越明亮。我漫步于龙安山河的麦田里,满目的蓝色、绿色顷刻变成明亮的金黄。最后,目光消失在连绵不断的麦海中,在巨大而空旷的天宇间。   我恍惚迷离,虚脱而苍白,空洞得没有任何语言,也无知觉,仿佛已置身于阿尔的原野。忽然,眼前的惬意转为惆怅,先前的清新热烈也变得躁动。恐惧。惊悸不安。微闭双眼,我不由得想起麦田上的梵高,——一个满地奔跑的艺术家。为了艺术理想而理性崩盘,疯狂地作画。物我两忘,精神超越,以至燃烧毁灭,全面崩溃。在画画时,歇斯底里,用颜料猛烈地抽打画面,色彩与色彩之间无情地绞杀撕咬。在这些作品面前,我的身心装得满满的,也被撕裂,被抽打,不觉陷入沉思。   现代艺术的一位卓越奠基人:梵高绝对的重要地位早已被确立,虽然是在他自杀身亡后的追认。梵高已挤身于最伟大艺术家的行列,其身世被演义成多种传奇的版本,作品也被涂抹上神秘的色彩。
  2、死亡是美丽的花朵   我家的后院,当枝头上最后的一朵玫瑰花凋谢了,花瓣飘零,落满一地,甚是悲凉。我看出人的内心软弱不堪,如随风摇摆的麦子。人有思想,却无比渺小;挺立于宇宙,内心却比天体强大,更具有精神。梵高有看似笨拙,却颇有诗意的比喻——把自己比作麦子。人不是动物,而是植物,是麦子。我说,梵高既是麦子,又是播种者,他才是一个真正的农夫。《福音书》里记录,耶稣教诲门徒:“对于生命:吝惜的,必将失去;抛弃的,反而得到。正如麦粒,只有撒播于泥土,才会焕发出生命;假如束之高阁,必将失去光华。”把此教诲的精髓理解透彻,并且发挥得淋漓尽致的不是别人,而是梵高。梵高的灵感便来自麦粒和土地。在人们浮华生活的背面,我看出痛苦存在的全部理由。眼前,痛苦如此弥漫,布满整个视野,穿透整个心际,以至酿成绝望的洪水猛兽。然而,极度痛苦的滋味和实质,我却体验不多,知之甚少。我们最好出去散散步,看看麦田,油画中的麦田也行。梵高是麦子,有麦粒一样的生机,由此却产生出强大的自然生命。   我认为,人的命运,如麦粒所展开的蓬勃生机,是至善至美的演化过程。梵高的人生,对于他自己是惨败的,悲壮而不可救药。梵高的一生,并非华丽的篇章,而是苦难的历程。《播种者》中,麦粒被播撒于土地,混和泥土的芳香,被埋没,被幽闭,与世俗隔绝。在孤寂而暗无天日的处境中,种子不断地内聚和异化,是回归本身,也是再度自我完善的漫长苦旅。梵高的奋斗史,就是自我实现,是超越,是麦子拼命生长的过程。这不啻是苦役:它被驱使,走向既定的目标,却有巨大的障碍,使之无法迅速抵达。没有任何目标比远方的旗帜更遥远,梵高把命运比为祈祷和行走。“比如走路,你望见远方道路尽头教堂的尖顶,以为就要到了,但是地面起伏不平,这时你面前又出现原先没看见的路。”麦粒还原其本身,无论昼夜,都如人在虔诚地祷告。梵高的生活困苦曲折,是在苦海无边之中的航行。梵高不明白,我也不知晓——潮水会不会上涨,以至淹没眼睛与头顶,甚至涨得更高。但是,梵高压抑的思想、情感和欲望,需要宣泄,要放热,要发光,要生根发芽,要开花结果。梵高决然离开故园,去徒步远行。   看得出,梵高对绘画艺术有深广的悟性。有非凡的开悟力,敏锐的感觉,丰富的想象,性格坚强。他深入事物的内核后,又超越于现实,穿越于梦幻。他不在乎肉眼所见,不在乎物象的表面,而是用心灵感应,主观激烈地表达。物质贫乏,爱情远去,肉身痛苦,灵魂绞痛,却未使他气馁,而是促使他克服困苦。在艺术创造中,他放纵天性,痛苦升华了,精神更顽强。不屈不饶。以折磨自身的肌体组织而展现其非凡的才华,同时,也造就了他的热烈与浪漫。——梵高是最有悲剧色彩的人。   我感到,梵高的命运也是充满欢愉的,是苦中寻乐。麦子在不停地成长,是内能的释放和舒展,在接近遥远的希望,尽管难以察觉。梵高的生活越是往前,就越难突破,也更加艰苦。但是,在逆境中,反弹力才更强,内心深处的潜质才得以焕发,就像祈祷者的信仰,有激越和豪迈在悄然滋生。当然,这些无论是出于自我,还是出自事物本身,都使神经立刻变得强烈紧张。心灵震撼。冲动爆发出来,产生猛烈而使人颤抖的痛苦,给人一种焦灼不安和大有裨益的快感。此深度的快乐是苦难命运过程本身所给予的,并非目标所为。梵高内心郁积的忧郁却充满了动力——“永远悲伤,又永远快乐。”   梵高对麦子有一种纠集不清的情结。他的痛苦也不是无所依托,而是生命轮回的体验,是临产前撕心裂肺的阵痛。与疼痛相伴,排泄的淤血涂抹出一幅幅光彩照人的杰作。泰戈尔说:“炽烈的火焰对自己说,这是我的死亡,也是我的花朵。”
  3、麦田上的鸦群   我仿佛看到:梵高拿着画架,背着油画箱,光着头走过阿尔的大街,跨过阿尔的吊桥;他几乎癫狂的动态,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女人而含有贪婪的神情;他身穿破烂不堪的亚麻布上衣,凌乱的红色胡子,总是脏兮兮的脸。为了忘掉烦恼和悲伤,梵高站在沙地上,画着一棵古老的枯树,想着遥远的故事。他叼着烟斗,双眸凝望着湛蓝色的天空,眺望着远方的麦田、柏树、沼泽、草地、村道、墓地和教堂。梵高笔下那熠熠发光的麦垛与苍穹,搅拌着金色镣铐似的星空,播种者所留下的灿烂辉煌,以及层层叠叠的麦浪,——百年来,都恩泽于我们。   梵高非常热爱土地,大地是孕育生命的场所。他给泰奥的信:“如果要生长,必须埋到土地里去。我告诉你,将你种到德朗特的土地里去,你将发芽,别在人行道上枯萎了。你将会对我说,有在城市中生长的草木,但你是麦子,你的位置是在麦田里,而不是在巴黎的大街上。”梵高如同土行孙,离不开他所依恋的大地母亲。一旦离开,他就失却全部的威力。   在常人眼中,麦子是静止的,而在神经质状态的梵高心中,它却是别开生面的惊心动魄。他敏锐地感受到,强烈的生命在蠕动,动与静张驰有度。从静谧的星空到凝然不动的大地,都潜藏着爆炸的巨能。梵高的目光所及都是静态的运动。这些早已不再是普通意义上的静物、风景和人物,也不是我们肉眼所见的物象,而是凄艳、明丽而悲戚的生命。   梵高有宗教的魔力,效法基督,向大自然学习,具有庄稼和农夫那样的耐性和忍受力。梵高播种着麦子,世界就是他广大的麦田。麦粒被播撒于土地,就是被流放、闭关或炼狱。麦子与人不同,没有家园,或者播种地就是故园。麦子在此安身立命,原地不动,夜以继日地进行缓慢而剧烈的内外部运动,——在渴望和忍耐中,修炼,悄然地深呼吸。   我知道,梵高毕竟不是麦子,而是他具有麦子对于生命的炽情,有其感悟和精神,以及表达灵感的笔毫。至于是表现于画布,还是记录于纸媒,倒是次要。正如,称之为画家、作家,还是艺术家、思想家,或流浪者,都已无关紧要。   梵高的画里并无幽灵,而是非常美丽亮堂的,也暗含了金黄色的忧伤。他的命运亦复如此。看梵高整个的一生、画作和书信,回顾他的艺术生命历程。他的生命自发、原始和古朴。我要说,这个长满红发和胡须的人,应该归属于植物,属于信奉大地、崇拜火焰与太阳图腾的种族。   梵高的艺术在麦田里。他的最后一幅画:《麦田上的鸦群》,画面闪耀着金色灿烂的光芒。遥远。孤寂。这种强有力的中心突然土崩瓦解,分叉的小径使朝向地平线的集中成为不可能。金黄色的麦田上空,巨大的烈日燃烧后,变得虚无,破碎成没有中心的黑色残片,把纵深变成扩散。从天边飞向近处的黑色乌鸦群,仿佛是由远及近、汇聚一起冲击过来的不详之兆,暗示了一个即将瓦解崩溃的世界。彻底绝望。人对自然的关注转变了,变成世界对人的压迫,凭籍笔触和色彩所传达的强悍精神力量,仿佛人必须承受一个即将崩溃和绝望的世界。梵高勇敢地面对了,现在轮到的应该是我们。给生活减压的艺术,实际上并没给艺术家自身减轻任何负担,它同生活本身一样无比艰辛。泰戈尔说:“我将死了又死,以明白生是无穷无尽的。”终于,梵高选择了放弃生命,而重新寻找超脱,就像把麦粒重新播种于泥土。   有一天,我们将会明白:死亡永远不会夺去梵高灵魂所获得的东西,因为他所获得的,与他自成一体,死亡对于他也就成了更为真实的存在。梵高点燃了自己,照亮了别人。他让自己的身体回归大地,灵魂得到无限升华,艺术流芳千古。或许,终点也是起点。梵高来源于泥土,又回归麦地。   梵高——是在有阳光而无雨露的土地里生长出的麦子。金黄透亮。是荷兰人的麦子,也是法国人的麦子。他在阿尔疯狂生长,直到遍布全世界。
  4、穿过麦田的葬礼   这里,我们来一起看版画:《穿过麦田的葬礼队伍》。当年事稍长,梵高的艺术直觉就从蒙昧浑沌中逐渐萌芽成形,这件作品就融入他的感知和审美意识的血液,铭刻进他的骨子。他父亲的书房里,有画家范德•马丁的铜版画,阴森而强烈,漫漫地引起梵高的格外关注。那是除母亲的业余绘画外,梵高最早接触的专业作品。这是怎样的一幅画?画面阴沉沉的调子,是尼德兰低洼地特有的一派景观。布满画面前景的彤云横陈天际,在地平线上映照出一带耀眼的天光。村舍。教堂。树木。构成一排参差不齐的深色剪影。教堂的塔楼纵贯于一线光亮,其尖顶和十字架没入昏黑的云团。十字架上方的苍天,现出凄清紧张的另一片天。是惨淡的黄昏,是怪异的午后,也许是巨大的雷鸣闪电来临之前,或许是一场狂风暴雨刚刚洗劫了大地。横贯近景的大片麦田,横七竖八,狼籍一片,已惨遭蹂躏。麦田已被刈割。画面右侧,一位模糊的人,手挽一柄大镰刀,满含死神姿态,向左而立,低头哀悼致意。一列企鹅般的送葬队正缓缓穿过麦田,向教堂方向走去。斗篷和戴礼帽的背影,清一色的黑,悲哀和伤感,也有几分恐惧和无奈。他们都低垂头颅,前倾身子,拖着沉重的步子。教堂里的晚钟——当——当——当——地敲响。神秘。诱惑。超然。呼应形象含糊而身份暧昧的收割者,呼应他臂膀中可怕的大镰刀。麦田中,凄风潇潇,仿佛是为死者祈祷,也向生者召唤。   北布拉班特。黝黑大地上的麦田,滋养生命的土地。被教堂守护着的麦田,在村舍一旁无尽地延伸。用麦芒点燃阳光,被暴风雨肆意践踏,或被死神刈割。多年后,梵高仍能清楚地回忆起这幅画,阴霾、空旷而惨淡的景象,乃至每一个细节。后来,梵高走向社会,无论是一帆风顺,还是遭遇挫折,或处于困惑迷惘之中,他都在房间里挂上复制的《穿过麦田的葬礼队伍》。这幅画及其作者在艺术史上,虽然名不见经传,然而在梵高的书信中,范德•马丁却是与他所仰慕钟爱的艺术家们同堂供奉。这些包括闻名遐迩的大艺术家:伦勃朗、德拉克洛瓦、米勒、柯罗、雷斯达尔、杜比尼、伊斯拉埃尔斯、马里斯和博斯布姆等。   至此以后,再三出现在梵高作品中的形象:麦田。播种者。收割者。当初,无论幼小的梵高是否意识到,——在他幼小而易于伤害的心灵深处投射下阴影,生活与现实,绘画世界中的麦田、人、乌鸦、生死、墓地、墓碑、死神、教堂和上帝等,已经糅合起来,且渗透开去,化为不可磨灭的潜意识。而大片的麦田、教堂的尖顶剪影就与墓地相伴,同在一片天地之间。常常,那满头红发的孩子就独自逗留在教堂或墓地。初开的岁月。午后。寂静。灼人的阳光。热风混着湿润的黑土和麦香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等待刈割的成熟。那些高高的丝柏,像火舌,在寂然的阳光中,或泛白的天光里,只剩下丛丛的绿叶,还有镞镞升腾的枝条,无声地簌簌颤抖。那时,墓碑上镌刻的文字,草叶丛中的阴凉,一定笼罩着神秘。这正呼应了那幅版画:在《穿过麦田的葬礼队伍》中,明亮与阴森重叠于景象,——宛如雨过天晴,彤云横陈,天光耀眼;恍惚间,从冥冥中,送葬队由远及近,来而复去,穿过被蹂躏的麦田,朝着教堂走去。
  5、眩目的金黄   烈日当空照,阳光依然灿烂,像碎银子洒满地,树叶绿得发亮。雨后,天空被彻底浣洗,万里无云,是湛蓝深邃的宝石蓝。晶莹剔透。整个色彩单纯而绚丽辉煌,这样的晴空,显得神秘而高远。沁入肺腑的气息,似隐藏着深度的痛苦。巨大的危险。沉寂的麦田生长出金黄色的景象,使人崩溃,让人惊恐不安。前几天,与几位艺术朋友谈到有关梵高的事,大家除了激动,更多的却是敬畏,不敢过于接近。忽然,我的眼前闪现出一幅画:蓝天下,在翻滚的金黄色麦海中,孤单的梵高在播种,在耕耘,在收割,在挣扎,在拼命地奔跑。
  二、殉道,火神,还是玩火自焚?   1、疯狂的天才   我的理解,天才决不是全才。反之,是全才的也决不是天才。艺术家要么是思想者,要么是空想家,不然就是疯子。当然,梵高不是疯子,他只是疯狂。艺术就是疯狂的事业。如果有谁要否定梵高的艺术价值,就请先彻底地否定自己,全盘否定文化艺术史。   梵高的作品是一道强光,是一道闪电,是一颗颗燃烧的彗星。每当我接近时,总是有被点亮的感觉。内心开始激动,进而燃烧了起来。梵高的艺术精神和突出成就,应该集中体现于他的众多作品,还有他写给泰奥及朋友的书信。为了追赶艺术的太阳,他像飞蛾一样,扑入火中,不惜丢掉身家性命。在阳光中熔化,他轰轰烈烈烧得精光——梵高的确是艺术夸父。   有古希腊智者说:“它无论在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永远是一团永恒的活火。”梵高就是艺术界永远燃烧的火焰,其传奇身世,精神姿态,及绘画创作都闪耀出生命的熠熠光华。无论怎么说,他都是疯狂的天才,是艺术史上最伟大的自焚者。梵高使一个古老而单纯的故事,成为人们的精神信仰。   我们知道,梵高是后印象画派的重要代表人物,是典型极端个性化的艺术家。梵高摒弃了一切后天习得的知识,漠视学院派古典主义珍视的循规蹈矩的教条。他苛求自己,以至身心俱焚,甚至,不惜彻底摧毁了自己的理性。在他的眼中,只有充满生机盎然的自然景观。他陶醉于其中,天人合一,物我两忘。他视天地万物为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用全部身心去表现一切。   三十岁左右,梵高才开始学画。作为极具个性的画家而崭露头角,距他自杀身亡时仅有七年。他几乎没受过正规的绘画训练。习画之初,他向荷兰传统绘画及法国写实画派求教。1886年,他与巴黎的印象派和新印象派画家结识,并认真学习东方艺术中线条的表现力,接触日本浮世绘,很欣赏葛饰北斋的作品。视野的拓展使其画风巨变,他的调色板越来越明亮。画风由早期色彩和造型的沉闷、昏暗、平板和孤寂,而变得简洁、明亮、跳跃和强烈。但他天性为火,激情澎湃,在印象主义中并没有寻找到自己的根基,因此对印象派只有一时的兴趣冲动,很快便与之远离。他不像印象派捕捉对象表皮瞬间真实的美,而爱对象的本质。印象派爱光,梵高却不,而是爱发光放热的太阳。他力图单刀直入对象的内核,以便充分展现主题意识的精神状态,——追求永恒。他热爱自然,分析色彩,找寻色彩的音乐意境和节奏感。他追求用色彩的独特效果,并且与之融合在一起,表达狂热的内心情感,用炽热而明亮的色彩表现辉煌的景观。他不是用线条,而是以气氛来抓住对象,以便重新改变现实,抵达真实的根本。   大凡真正的艺术家,就具有反叛精神。梵高的绘画对于先前的印象派,就是一种叛逆。他的色彩特征,与印象主义的色彩根本不同,独辟蹊径。印象主义者具有流动性和包裹万物的大气,空气中的薄雾和某种典雅性,而梵高则具有他的响亮、想象和热情。即使他运用印象派的技法,但由于他对人和自然特有的观察力,因此得出的结论也具有非凡的个性。他说:“为了更有力地表现自我,我在色彩的运用上更为随心所欲。”其实,不只色彩,就连透视、形体和比例也都大变,以此表现与世界之间的一种极度痛苦,却是非常真切的。他着意于真实情感的表达,表现自己对事物的主观感受,而不是肉眼所直接看到的视觉形象。
  2、向日葵   向日葵!白马山寨。大晴天。蓝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下边是大片的向日葵,——葵花朵朵向太阳。这就是最大的太阳花。我不由得想到了梵高。梵高在画向日葵的同时,作品就燃烧了。梵高就是一颗太阳。   梵高作品的吸引力,除来自于绘画本身的美,更多的是他火热的内心与对象有机地融合为一体。为找画布、油彩、画具和模特,梵高日复一日地劳碌奔波,精神也处于极端的矛盾中,追求艺术的完美而承受生命之轻。或许,这是他后来得病的直接原因,给他的生活埋下了悲剧的种子。梵高是具有真正使命感的艺术家。他说,“为了它,我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由于它,我的理智有一半崩溃了;不过这都没关系……”梵高从来没有放弃他的信念:艺术应当关心现实,探索如何唤醒良知,并且改造世界。   我们不难发现,梵高深爱色彩,强烈而未经调和的颜色。辉煌。光彩夺目。这种对明亮颜色的爱,是一种胆识和韬略,是一种最原始而本真的偏爱。他以灿烂的色彩、奔放的笔触表达狂热的个人激情和强烈的主观表现而著称于世。1888年2月,梵高来到法国南部的阿尔。他深深地为那里璀璨的阳光而激动不已,在给埃米尔•伯纳的信中他表达了这种狂喜。他说,“那里的河是翠绿的,落日像熔金的炼炉,太阳是金黄色,在我眼里,此地的乡间,气氛宁静,色彩绚丽,……与在日本版画中见到的景象一样。”他强烈地爱上遍地生长的金色向日葵,而且不厌其烦地画它。他说:“黄色何其美!”这不只是画家的感觉,还包含宗教般虔诚的信仰。他设想用“黄色”的变奏,来画一系列《向日葵》,并用来装饰他在阿尔的居室。他一共画了六幅组画,在这些画中,他以浪漫抒情的笔调,充分展示向日葵的风采。金光四射。绚丽多姿。   《向日葵》并非传统意义上描绘花卉的静物装饰画,而表现的是太阳,是一首赞美阳光和旺盛生命力的欢乐颂歌。黄色是阳光,是光和热的象征,向日葵在梵高的眼里也非寻常的花。在阳光下,画中朵朵向日葵正酣情地怒放,彷佛背景上迸发出嗤嗤燃烧的火焰。正如梵高所说“我爱最强的光!”梵高表现向日葵的手法,也别出心裁,他采用简化的手法表现物象,使画面富有平面感和装饰味。画面以黄色和橙色为主调,绿色与蓝色的精致笔触,勾勒出花瓣和花茎。籽粒浓重的色点,具有醒目的效果。那大胆恣意而坚实有力的笔触,以不同的走势,在明亮而灿烂的底色上找寻新的结构与色调,把朵朵向日葵表现得光彩夺目,扣人心弦。英国一位评论家说:“梵高用全部精力追求了一件世界上最简单、最普通的东西。这就是太阳。”梵高的画面不只充满阳光的鲜艳色彩,多次不厌其烦地画向日葵,而是表现令人逼视的太阳本身。   观众注意比较后也会发现,梵高通常不用纯灰色和黑色。他的色彩强烈、鲜明而不艳俗,含灰质而沉着。他忽视明暗和传统色调的准确性,不使用柔和细腻调子的色彩。他避开幽雅含蓄的灰色、浅群青色和淡淡的黄褐色。没有一个画家的用色,像梵高这样浓烈而明亮,无法控制地亢奋。梵高使用咄咄逼人的色彩:触目惊心的绿,纯朱红,强烈的紫罗兰,浓郁的钴蓝。尤其是黄色,刺眼的黄,令人难以忍受的铬黄。单一。闪烁。强烈。固执。残酷无情。有时候,油彩以凝固状态呈现在画布上,无法稀释和涂抹均匀,好像一颗被揉搓的灵魂,把火红的鲜血喷射于包容着无限向往的空白。粘稠的血液因为激情,在丧失倾诉的寂静中,像混乱的手指,因为无法抓住空虚而扭曲。梵高成熟时期的作品,画面通体透明,银光闪闪,金光灿灿,明度和色相的掌握十分到位,运用深色和重色,简直惜墨如金。他善于在极其丰富的色块、色线和色点的交响乐中烘托出对象单纯的本质。为了更充分地表现内在情感,梵高探索出一种表现的绘画语言。他认为:“颜色不是要达到局部的真实,而是要启示某种激情。”他的画中,浓重响亮的色彩对比通常达到极致。而他富于激情的旋转、跳跃的笔触,则使他的向日葵、麦田、柏树、星空等,宛如火焰般升腾。颤动。震撼观者的心灵。他的画面上,浓烈的情感完全熔化在色彩与笔触的交响乐中,发出最响亮、最强烈的音。
  3、夜咖啡   梵高的激情,来自阿尔的太阳,来自法国的苦艾酒,来自巴黎夜晚的咖啡。他的灵感,来自他所生活的世界,来自他按捺不住的强烈反响。这绝不是原始人或小孩子有的简单反应。他写给弟弟泰奥的信,是一个艺术家最动人的故事。信中表明他高度敏感的知觉力,这完全符合他的情感反应。他敏锐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获得效果,这是通过黄色或蓝色来获得的。虽然他的色彩观念主要用来表达对人物和自然的爱,及其表现过程中的愉快,但他对深色十分敏感。在谈到《夜晚的咖啡馆》时说:“我试图用红色和绿色为手段,来表现人类可怕的激情。”这幅画是由深绿色的天花板,血红的墙壁与不和谐的绿色家具组成。恐怖。完全是噩梦。金灿灿的黄色地板呈焦点透视,以难以置信的力量进入到红色背景中,反之,红色背景也用均等的力量与之抗衡。此画是透视空间和企图破坏此空间的逼人色彩之间,永不调和的斗争。结果是一种幽闭、恐怖、压迫和扭曲的可怕体验。作品预示超现实主义用透视作为幻想表现手段的探索,只是没有一种能有如此震撼人心的威力。   如果要分类,梵高的艺术在本质上应该属于浪漫主义。1888年,梵高到法国南部阿尔小镇,与印象派及新印象派已经相去甚远,走上与之背道而驰的境地。他深受德拉克洛瓦思想的陶冶,并在信中写到:“因为我不是企图把我眼前的自然一丝不变的准确地描绘下来,而是通过更为强烈的色彩去表现我自己。”浪漫主义是现代艺术的序曲,其基本精神是对个性的释放和情感的宣泄。德拉克洛瓦在画中发展了一种充满动感活力、光明强烈和色彩炽烈的个人风格,他在画面上还偶尔出现不加调和的颜色并置。浪漫主义是社会冲突和精神冲突的直接表达,代表现代精神的取向。但是,这种表达还局限在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描绘体系之中,在叙述的文学情节之中,而这个群体规范和社会理想,排斥个人在自然面前的主动权。这也就是内在矛盾。再者,印象派尽管在光色研究中改变了传统绘画的面貌,但这只是艺术体系的表层变化,仍然是以人对自然的臣服为前提的真实观。因此,浪漫主义对个性的崇尚而对社会规范的反叛,对情感的尊重而对理想主义的冲击,作为一种时代精神,必然要在19世纪末叶的欧洲产生。当然,梵高也是幸运的,他在被生活抛弃时,却际遇艺术历史。   综观现代艺术,从它的诞生到发展是多元化的。以极为冷静的结构观念,塞尚研究自然的永恒;以其对宗教和原始生活的热情与想象力,高更寻找超越绘画自身的精神;而梵高则用沸腾的生命活力和对事物特征的敏锐,日复一日地创造作品,深入灵魂的世界。梵高是人道主义者,以全身心的激动和虔诚,护卫个体生命的崇高和内需的价值。他是草根化的浪漫者,这与他喜欢毕沙罗和新印象派的修拉有关。从他对普通事物——椅子、烟斗、旧皮鞋、简陋的咖啡馆等的表现,我们感受到在上帝面前:人与人、物与物、人与物的自由平等。梵高是现代艺术表现主观倾向的创始人,这正是对个体价值的全面认可。
  4、内心的对抗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   梵高的绘画作品,是他内心的矛盾演化出来的,同样,我们也从梵高的作品中演化出众多的艺术门派,花样不断地翻新。我们与梵高的艺术世界也充满了对抗,同时,我们也从中演化出自己来,从而获得艺术的新生。   19世纪,在众多的艺术家中,梵高无疑是一个另类。他的画有点类似儿童的创作。幼稚。单纯。更多的是真诚。线条和色彩大胆而纯粹,醉心于风景、植物和劳苦大众的表现。生命之花需要辛勤浇灌,以至尽情开放。事实上,梵高笔下的画面,总是呈现出炽烈燃烧的状态。《向日葵》、《茑尾花》、《麦田》、《丝柏》、《星空》、《桃园》、《夜咖啡馆》、《吃土豆的农民》、《拾麦穗的妇人》、《阿尔的吊桥》、《加歇医生》、《自画像》——就是凡高的“悲伤而欢乐的颂歌”。铺满庄稼的田野,盛开的花朵,枝繁叶茂的果园,烈日当空下大地的热浪,风中的飞鸟都是他表现的对象。他用笔在疯狂地耕耘,所有的笔触都在运动,在旋转,在撕咬,展示出一切生命都在翻腾蠕动。从天际的云彩到田垄的沟壑,从人家到篱笆,从麦穗到野花,都在呼唤,在招手,甚至天旋地转。这些都缘于画家的内心充满了矛盾。激情。燃烧。发光。画面中的每一个物体,都以独特的方式燃烧着它的生命。倾述。高歌。呐喊。   但是,自我表现并不等同于内心世界的孤独发掘,并不等同于个人情感的随便宣泄。梵高作品的主题意识并不排斥他对自然的研究,他常以线条的变化随着物的形状和质感的变化而变化,进而抓住事物的特征。但这绝非臣服于自然,他对特征的捕捉是主观个性化的,因而,在他的绘画中,题材和对象只是一个起点,而非目的。同样,梵高作品的情感表达也并不排斥理性思考对绘画创作的作用。他曾写到:“不要认为我愿意故意拼命工作,使得自己进入一个发狂的状态。相反,请记住,我被一个复杂的演算所吸引,演算导致了一幅幅快速挥就的画作的迅速产生,不过,这都是事先经过精心地计算的结果。”可见,梵高的创作是情感智力的活动,是高度理性基础上的飞跃与突破。当然,这种智力计算决不是对生命激情的抑制和阻挡,而是疏导和集结,由此产生的形式创造彰显情感生成的激烈过程,而不只是对情绪现状的静态描绘。   梵高的内心并不平衡,而是永远矛盾着:尊重自然与自然对抗,生活于激情之中但求助于理性冷静地分析,表现自我的过程与追求无限超越,以至在精神崩溃瓦解的临界线上,他依然保持最强悍的自制力。这是充满内在冲突的精神状态,也是他创作的内在动力,也是不易揭示的秘密。长期压抑在心理底层,他在绘画创作中把它们充分地暴发,其功劳就是真诚地展示心灵的艺术成就。精神矛盾,心理运动,每个形象都充满戏剧化的冲突,人在画布和颜料面前颤抖,冥冥之中寻找心灵的物化,寻找内心的慰藉,向着现实背后超越自身的神秘腾达。那是怎样的一个终极世界?梵高的主要艺术语言——线条、点、笔触、色彩和空间的一切创造成果都根源于此,并具有更为深刻而富有启示性的价值。   线条对于梵高所蕴涵的情感性,是一种天生的敏感,这可见于他的众多素描作品。他把印象派的色点扩展成长短不一的色线,由此超越印象派而成为用心灵作画的大师。在发挥线条笔触的表现性方面,梵高把伦勃朗绘画中的密集阔达的笔触与创作主题的暧昧状态联系起来,而演变成自己绘画中的重要元素,归纳成系统的方法,使之更加明确和纯粹,带着原始本真的冲动心态推向极端。他服从于心灵潜意识的召唤,经常运用波浪形、旋涡形和螺旋形的笔触来运载奔涌不息的情感,粗犷豪放,充满大幅度的动势和紧张而强烈的节奏感:大地山川在颤抖,天空刮起龙卷风一般,如旋涡状的火焰,树木纠结一起在升腾,仿佛把自身也要被连根拔起。这种饱含自发性激情的有力笔触,既非顺从事物固有的肌理,也不倾向于对象本身的动态,而是从大自然中抽取出灵魂象征。梵高的笔触越画越厚重,使他的精神日益专注于以物载道的直接表现。也许,对颜料本身的色泽、质地、浓淡、厚薄等方面的敏感,是使一个画家距离自然、超越自我的真正原因。梵高揭示了在绘画形式和人类情感之间、在物质媒材和终极理想之间,可能存在着可以直接抵达的内在联系。   梵高对精神冲突和心理运动的本质把握,突出地表现在他对色彩的独特感觉和巧妙运用。当时,只有他完全使用纯色作画,他善于运用互补色的对比、交融和呼应,以增强色彩表达的精神性,沟通紧张、悸动和动荡不安的心灵。这不只是如何使用色彩的技巧,而是把色彩意识从物化到人性化的深刻而彻底的改变。梵高以运动的色彩理论来指导自己的创作,把心灵世界的裸呈运用于绘画,使颜料深藏于新的真理,——情感的原发性有可能达到直接的融合。梵高用灼灼逼人的色彩,用直接的原生颜色取代了传统艺术家对色调的依赖,在永远的暴露与掩盖,永远的静止与运动,以及色彩与精神之间,发现了一条神秘的通道。为照亮这条道路,让阳光点燃自己的灵魂,也使观众燃烧了起来。   面对梵高的作品,我想进入,却又进入不得,有一层层坚硬的外壳。外壳的密度很高,无法驱除,无法剥离开来。那既是天堂,又是地狱;那既是冷酷到底,是残酷无情,又是烈火,又是融化的火炉。我充实。我苍白。我失语。我绞痛。我燃烧。我抗拒。我溃败。我挣扎。我战栗。我痉挛。我迷惘。我却无力选择猥琐和逃避。
  5、望星空   “黄昏降临的融融暮色里,我立于四楼的窗前,眺望无限远方,等待星星的绽放。我的梦境里渐渐升起长旅的韵律,这种长旅指向我还不知道的国家,或者指向纯属虚构和不可能存在的国家。”——费尔南多•佩索阿   早期,梵高的作品经常用快速而密集的线条,以强调近景到无限遥远的地平线,夸大空间的突变,从而赋予透视强制性和悲剧感,仿佛精神被忧虑不安所驱使而面对眼前的世界。后来,梵高的风格以巨大的力量和内聚性继续发展。他几乎不用平涂手法,而是用强有力的笔触。人像的背景即使是一片单纯的颜色,也凭其强烈韵律感的笔触推进变化,极其微妙的色彩有机地组合成一块。就像看似平静的河面,其间还隐含有暗流和漩涡。人们经常被他的画意带进瀑布奔腾的山谷、繁星闪烁的夜空……梵高的宇宙世界,可在油画《星月夜》中永存。画面展现了高度夸张变形与充满强烈震撼力的灿烂星空景象。巨大而卷曲旋转的星云,一团团夸大的星光,一轮令人难以置信的橙黄色明月,大约是画家在幻觉和晕眩之中所见。这是独特的幻象,画中的图像都充满象征的含义。那轮从月蚀中出来的月亮,暗示着某种神性,让人联想到雨果的话:“上帝是月蚀中的灯塔。”而那巨大而形如火焰的柏树,以及夜空中像龙卷飞腾般的星云,也许象征着人类的苦苦挣扎与顽强奋斗的精神姿态。   1889年6月,《星月夜》画于圣雷米。画中天地间的景象化作浓厚而有力的颜料浆,顺着画笔跳动的轨迹,而涌起阵阵旋涡。整个画面,似乎被一股汹涌而动荡的激流所吞噬。风景在发狂,山在躁动,月亮和星星在旋转,而那翻卷缭绕且直上云端的柏树,像是吐出一团巨大的深色火舌,反映出画家忐忑不安的情致,还有迷狂的幻觉世界。在这里,梵高并没有消极被动地沉溺于他那感情激流的图像之中。他能将自己作为一个艺术家,而从作品中抽离出来,并且寻找某种方式,用对比的因素与画面大的趋势相冲突,从而强化视觉情感的刺激。在画中,前景的小镇是用短促而清晰的水平弧线笔触来描绘,与上部呈主导趋势的曲线笔触产生强烈对比;那点点黄色灯光,透过窗户,均画成小方块形,恰与星光的圆形构成鲜明对照。橘黄色的三角形在河水中被吞没,奇形怪状,不详的人物混杂,停泊的小船匆忙来去。哥特式教堂的细高尖顶冲破地平线,而柏树的顶端恰好拦腰穿过那旋转横飞的星云。   我不觉想到泰戈尔:让那些选择了他们自己的焰火世界的,就生活在那里吧。我的心渴望着您的繁星,我的上帝。黑夜、星星和月亮接受光的亲吻时,便变成天上的花朵。沉默的夜空,如一个深深的灯盏,银河便是它燃着的灯光。道旁的柏树,像火舌爱那天上的星月吧!你的梦境便可在花朵里实现了。这树颤动的叶子,触动我的心,像一个婴儿细嫩柔软的手指。   梵高画绽放的星星,爆炸的月亮,旋转的夜空。这与那个时代对空间的探索,要胜过那个神秘信仰的时代。在认识绘画中的表现主义时,我们便倾向于把它和勇气十足的笔法联系对比。这种幻象用大胆的笔触造成。那是奔放的,或如火焰般的笔触,它来自直觉或自发的表现行动,并不受理性的思想过程或严谨技法约束。天空用粗糙而扁平笔触的席状图案表现,繁星是白色、粉红色和黄色的漩涡,这些颜色是直接从颜料管中挤出来的。梵高的绘画标新立异,在于他超自然,或超感觉的体验。而此体验,可以用大胆的笔触加以证明。这种笔触就像艺术家在绞尽脑汁,准确无误地表现他正在眼前所观察的东西。梵高是一位画其所见的艺术家,他看到的可能就是幻象。《星月夜》是一幅既亲近又渺茫的景观,更直接的源泉是某些印象派风景画的高视点表现手法。高大的柏树在颤栗,悠然地浮现在面前;山谷里的小村庄,在尖顶教堂的保护之下安然栖息;宇宙里所有的恒星和行星在“末日的审判”中旋转和爆发。这不只是对人,而是对太阳系,甚至对整个宇宙作出最后的怀念与审视。
  6、火焰与自焚   “我认为,如果一个人,包括任何天才,住在非洲大陆中心,每天作出很棒的画,却没有人看过,他还是不存在的。换句话说,艺术家只有在被人所知的时候才存在。因此,你可以想象成千上万的天才自杀、失踪,因为他们不懂得如何使自己成名。”——马塞尔•杜尚   这位易于激动的艺术家,富于神经质,在其短暂一生中留下大量震撼人心的杰作。他的艺术并不再现客观物象,而注重表现对事物的感受,是心灵的表现。亨利•福西隆说:“梵高是那个时代最热情和最抒情的画家。对他来说,一切事物都具有表情、迫切性和吸引力。一切形式和面容都具有一种惊人的诗意,他感到大自然生命中具有一种神秘的升华,他希望将它捕获。这一切对他意味着是一个充满狂热和甜蜜的谜。他希望他的艺术能将其吞没一切的热情传达给人类。”梵高的确使每个人都震撼,那永远不会平息的震动和感受不只是来源于他的作品,更源于一种博大开怀的精神世界。大家的内心都向往崇高的生活。那是怎样的信仰?心灵涨得满满的。有了它我们就不再担心魂灵无依,有了它就不害怕生命一次次地被掏空,陷入虚妄,以至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语言。   我们毋庸质疑,梵高在阿尔是孤苦伶仃地工作。梵高是一块被深深掩埋的宝石,活在世时,喷发出璀璨的光却是内敛的,并没有获得赏识。梵高也并不懂得怎样炒作,使自己功成名就,摆脱过度的贫穷。最终,贫穷还是摧毁了梵高赖以生存的基本物质基础,精神再也无法施展开去了。在内心极度矛盾和痛苦之时,与高更的一次激烈争吵之后,梵高毅然割下自己的一只耳朵,并用手帕包着送给一个妓女。这是一种潜意识的表现,还是一种发泄。这些已不重要。1890年7月27日,这个荷兰画家藉口打乌鸦,借了手枪,走过阳光充沛而危险的麦田,令人不安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站立在两个世界的临界线的一种处境,是狂风暴雨来临之前的平静,是灵魂无法突破的孤独。梵高靠在一棵树干上,睁大血红色的双眼,仰望着长天。最后,面向太阳,拔出手枪,枪口对着自己的身体。梵高终于发现,生命的疼痛滋长于自我挖掘的伤口,个人太渺小,太微不足道,改变不了自己,更谈不上对社会有所改变。我仿佛听到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射进了梵高的胸膛。然后,梵高掩着伤口,挣扎着回到家里,拖了几天后,奄奄一息地离去。7月29日。晨曦出现之前,在他弟弟提奥的怀里,经过痛苦地挣扎,最后,无望地死去。一颗彗星陨落了,生命结束了,他三十七岁。他对提奥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苦难永远不会终结。原来,毁灭可以带来快乐,可以不再拥有绝望。   波德莱尔说,他生下来,他画画,他死了。麦田里一片金黄,一群乌鸦惊叫着飞过天空。   这让我想到朱雀,精卫填海,燃烧的火鸟,布满天空的九个太阳。无论如何,正是梵高既承受了生命之重,也承受了生命之轻。他为人们树立起对艺术宗教般的信仰。这种信仰:虔诚。单纯。洁净。逍遥。空灵。也是亘古而永恒的。   当世上的一切转化为火,火又转化为一切,绘画对梵高来说,如毒品之于吸毒者,如美酒之于酒鬼。梵高就是我的毒品,就是我的美酒,有一种强烈的毒瘾气息密布我的全身。不可逃避。梵高到底是太阳,还是火;是梵高转化为火,还是火变为他;梵高是纵火犯,还是火神,还是殉道者;是他点燃了世界,还是玩火自焚。我们还用得着分辨吗?
  三、吊 桥   遥想当年,年过三十七岁的梵高就已嘎然离去。今年三月,我也刚过三十七岁的生日,我却还幸运地活着。苟且偷生。梵高的绘画生涯仅仅七年,却是照亮我们的明灯,是艺术史的太阳,是创世纪的火把。而我已有二十多年的绘画履历,却只是两手空空,虚度了几多年华。万分沮丧。在大山之中,狂风暴雨向我重重地挤压拢来,地狱里充满了腥味,潮湿浸透黑暗,让我透不过气;在灭顶之灾中,在一座孤岛之上,周围全是荒芜的废墟,一片断壁残垣,让我失落。我走进麦田,穿过岁月的忧伤,那里有麦子,有向日葵,有灿烂的星空,有升腾的丝柏,有吊桥,有洗衣妇,却不敢走近梵高火一般的心田。我用梵高的孤独解除我心中的孤寂,用他的艰辛化解我的困境,用他的惨淡消除我的失败,用他的不幸瓦解绝望的我。   我的画室修建在龙安城西区的涪江河岸边,门前就有一座吊桥,是城里通向乡村的桥,也是小城通向西方的桥。我感觉到,我与梵高之间不也有一座桥梁吗?但那肯定不是阿尔吊桥,也并不是这西门吊桥。我在世界的这一边,而梵高却在世界的那一边;我在这个世界里,而梵高却在那个世界里。
  2006年5月21日 写于平武龙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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