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斑色(四题全文版)
2022-01-09叙事散文沈荣均
斑色(四题)沈荣均金黄:蜜蜂的呼吸油菜花开了。山南开了,往山北开。依次开去。先绽放一朵,后是一群,络绎不绝的一大群,前赴后继,气势恢弘。其隆重其热烈,超越了眼下的春天。这几乎是一夜之间的事情。五只蜜蜂已经起程。它们总是能恰到好处地踏上油菜花……
斑色(四题)
沈荣均
金黄:蜜蜂的呼吸
油菜花开了。山南开了,往山北开。依次开去。先绽放一朵,后是一群,络绎不绝的一大群,前赴后继,气势恢弘。其隆重其热烈,超越了眼下的春天。这几乎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五只蜜蜂已经起程。它们总是能恰到好处地踏上油菜花的步伐。春天的舞池里,五只蜜蜂是油菜花的绝配舞伴。蝴蝶就反映迟钝了,鸟儿也是姗姗来迟,缺少紧凑感。等它们匆匆飞凌春天的枝头,油菜花已经走得很辽远了。蜜蜂是幸运的。
五只蜜蜂是母亲的邻居。五只蜜蜂刚从另外一片油菜地里过来,那片油菜花正在成熟,唏哩哗啦地就倒下一大片。爱情孕育之初最动人的一幕,五只蜜蜂都看见了。羞涩和惊讶。嘴巴老大。无论怎样地用力,也喊不出一个字来。现在,它们来到了母亲的油菜地里。母亲试图穿过那些油菜花地。母亲一个人在田间劳作时,模样很美。穿过去还是油菜地。整整一个上午,母亲似乎在寻找做件什么事,似乎又不太明确。很多时候,母亲劳作的目的并不明确。母亲的担心,是不必要的。油菜花一盛开,劳作的结果都托付给一片阳光了。这不是母亲所能把握的。除了一刻不停地劳作和担心以外,还能做些什么呢?而且,劳作的结果往往超出预料,担心也显得多余。这不是母亲一个人的悲哀。
现在正值午后。油菜花开得愈加地壮观了。母亲看不见花丛里的五只蜜蜂,但能听见蜜蜂们的心跳和喘息,嗡嗡,嘤嘤。想来它们正端坐在一枝油菜花上。一、二、三、四、五,母亲细细听着蜜蜂的小叫,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担心不小心数丢了一只。母亲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它们的母亲应该给它们取有名字的。没名字也好,随便叫个啥也亲切。
每个春天,它们都要造访一次。母亲习惯了那一群蜜蜂季节性的作客。整齐。端庄。锄尽了最后一棵杂草。所有的准备性劳作都已经告罄。母亲长吁了一口气。蹲下来,握住一朵油菜花,差点碰疼了油菜花的呼吸。不是做秀,是在细细打量,就像打量自家的儿女。母亲的油菜地是关于春天的出色习作,每个春天更新一次。不是简单的复制。今年的那拔,绝不是去年的那茬。今年的油菜地,再次会聚了春天里最重要的绘画元素。色彩。芬芳。以及爱情的细节。微微一颤,令人心动。
油菜花毫不掩饰自己的色彩,一望无垠,大肆铺张。阳光把春天的主题色彩,都赋予一群油菜花了。灿烂的油菜花,就是阳光的平面呈现。而秋天,金色、彤红和艳紫,稻子、玉米和高粱,都争着来承担了。所以,油菜花也是幸运的。桃花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桃花虽艳,却轻佻,也常闹腾些诽闻,红颜薄命哩。李花和樱花呢,有谁能过目不忘铭心刻骨。像云,像雾。这样比喻无疑是恰当不过,突出了那份捉摸不定。再比如春天的微风。春天的微风,拂过脸上,除了偶或夹杂一点料峭春寒,要找点春天的味道,总感觉有些牵强的。阳光选择了油菜花,也就是选择了春天。偏爱,狭隘,别无选择。从这个道理讲,阳光也是大手笔的。潮水一般汹涌的花朵,营造了盛大的庆典。强大的色彩撞击力,致命的一击,撼动了一群高高在上的复眼,它们正把视觉齐齐地聚焦在春天内部。那些复眼,从来都是不屑一顾。在油菜花的前面,别说是蜜蜂,就连那些傲慢矜持的事物,同样都是不自信的。晕!几乎是异口同声。五只蜜蜂努力把持住摇摇欲坠的身躯,端坐在一枝油菜花上。春天的私语仍在继续。
芬芳同样是无所不及,无所不入的。不仅是花朵的芬芳。花朵的芬芳,稍纵即逝,风一吹,就烟消云散了。庄稼的芬芳,沉着实在,具体可感,即使举过头顶,也是渐渐向下的。油菜花把花朵举过头顶,跃跃欲试。花香纷纷坠落。五只蜜蜂的翅膀被重重击倒在地。一地的芬芳。这不是蜜蜂要关注的。就像油菜花朵是四瓣,或是五瓣,也不是蜜蜂关注的。母亲也不会去关注这些。虽然,我的母亲此刻离一朵油菜花是如此的近,亲密的接触,距离为零。母亲只关注庄稼,蜜蜂只关注花朵。二者构成了春天的厚度,以及可供劳作的辽阔平台。
三月的油菜花,作为花朵的一面,它的容颜,它的才情,已经发挥到极至。作为庄稼的一面,刚从五只蜜蜂的造访开始。三月即将离去。母亲和五只蜜蜂,结伴穿行过油菜地,风姿绰约,很快便被又一群油菜花淹没了。春天的场景,是母亲和那五只蜜蜂一手一脚设计的,反过来又淹没自己。
天蓝:风筝的追逐
三月里,各种花草竞相开放,就像在奔赴一个季节的盛会。三月很挤,连最不起眼的角落也已经是拥挤不堪。春天很近,眼前的一棵花草便是。只有另辟蹊径了,低处已没有余地。风筝把春天的领地往高处扩张。很快,一个天空都是风筝的天空了,一个三月都是风筝的三月了。
相互追逐。渐次上升。行动中的风筝,为寻找属于自己的一片晴空——整块的纯蓝,飞扬澄明,一碧如洗。风一吹来,风筝便涨满了,风筝也需要绽放。蓝天的蓝,正好提供了这种可能——公正平和的财富分配——视觉上的精神享受。不管是谁,不管在什么角落,只要有一双慧眼,只要是在春天的角落,抬起头来,都会拥有一大片碧玉般的颜色。百姓家的纸鸢也好,显贵家的霸王风筝也好,没有谁能多吃多占——天空从来都不厚此薄彼与吝啬小气的。我相信,这不是诗人在春天里的无病呻吟,是风筝在三月里的吟诵,发自肺腑,迎风而唱。
一抬头就看见晴朗的三月了。正在上升的风筝。不断加深的天蓝,接纳了风筝的到来。蓝天之蓝,一种来自大海的蔚蓝色,那是三月的风筝将要抵达的一片水色。大海是什么模样,风筝没有印象。天空和大海遥相呼应,是蓝天涵盖大海,还是大海怀抱蓝天?透明的蔚蓝与大海一致,由此可以想见大海的宽厚仁慈和遥远博大。作为时间概念的春天,与作为空间概念的大海,因为一种不动声色的颜色而息息相通。所谓“春深似海”,想来不仅指春天的深邃宽广,还暗蕴有颜色的内涵在里面。
花朵盛开在春天的内部,花朵的明媚与春天的情绪有关。蓝天开在春天的外部,蓝天之蓝是春天肌肤的颜色——健康,向上,生机勃勃。蓝天的蓝,是春天赐予万物共同的肤色,低姿态,贫民化。在一片纯蓝的背景之下,所有的身份失去识别的意义,就像迎对春光,撩开胸襟,亮出坦坦荡荡,一切都已在抬头的一瞬,随风而逝,荡然无存。
于是,蓝天在民间的称谓也叫青天。乡下的亲人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青天白日,白日青天,谁谁敢怎么样,青天大老爷的眼睛睁着哩,鬼影子都要照见原形。乡下亲人的概念是模糊的,青天白日,白日青天,都是一个意思——众目暌暌,天网恢恢。乡下亲人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激动。青天老爷是谁?乡下亲人难以给它下一个准确的定义。但可以举出更多的实例加以佐证。比如,古时的包大人;又比如,现时的任长霞。他们都是照耀在百姓头上的一片晴朗的天空。 于是,平头百姓也叫布衣、青衣。取棉麻纺纱,靛蓝作染料,无名花草为纹饰,织成长衫短褂、细花围腰、碎花棉袄。长衫穿上身,爷爷是乡下风度翩翩的旧时书生。短褂穿上身,父亲的打扮与一棵禾苗的打扮一致。围腰穿上身,母亲的细腰好似袅娜的柳枝。棉袄穿上身,姐妹们的美丽是春天里最含蓄的一种。 于是,有一种民间的瓷色叫青花。青花是元明时的一尊随葬盖罐。什么人不在了,魂魄无所依,就盛装进去,掩入一把黄土。锦衣狐裘也好,粗麻土布也好,都被一朵青花覆盖了。在生命的范畴里,身份失却意义。青花是清时的宫廷用品。皇帝想民间想得坐卧不宁了,就早早地起床用膳。民以食为天。再大的天下,没有百姓大。再紧要的事儿,没有庄稼的事情紧要。细看一回青花,想念一回百姓,反省一回自己。青花是皇帝老儿的座右铭,是江山社稷的一面镜子。青花是民国书生的案头清供。民国的书生以卖文为生,免不了经济拮据。但再穷,也是要思念爱情的。民国的书生想爱情想痴了,就在某个清晨或者黄昏,倒剪双手,长吁短叹,或者坐下来写大把小把的爱情诗,很缠绵悱恻的。此时,青花正静静地依偎在陋室的一脚,默默含情,兀自憔悴。 再美丽的色彩看久了,也会乏味。也许,蓝天之蓝是单调的。于是,三月里,风筝云集,都为朝向一片晴空。有虫鸟的,如目光犀利的雄鹰,爪牙张扬的蜈蚣,姿态妩媚的蝴蝶,行为散淡的金鱼,都是一些世俗气的虫鸟。有人物的,如古典小说中的齐天大圣,传说中的牛郎织女,戏曲里的才子佳人。三月的风筝,蓝天之上的动态注脚和缀饰,除了一道青色,民间的色彩元素其实可以再丰富些——同在一片蓝天下,各自的色彩,是自由含义的不同版本。 这个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也从市场上买回一架风筝。什么摸样,也无所谓了,随便拿了一只便是,只要能扶摇直上就行。我选择在一个黄昏放飞,直到天黑下来,天黑下来也没有尽兴。风筝还在翱翔,蓝天早已褪成一团漆黑了。黑夜里,我看不见蓝天的本来面目,但能看见翩翩的飞翔,我更关注自由翱翔本身,关注黑夜之黑本身。黑夜里,很多东西在沉睡或者腐朽,夜色和风筝醒着。在风筝的眼里,黑夜之黑是一种更为深邃更为宽广的颜色——蔚蓝,或者天青。 粉色:桃夭的心事 桃夭,一种花朵的名字。通往三月的道路,既是宽广的,又是狭窄的。宽广和狭窄,构成了三月的悬念和困惑。宽广,是说桃夭开满村庄四个方向的所有路口,是一夜之间的事情。一夜醒来,桃汛泛滥,很快就把一个春天都淹没了。桃夭的盛开,突出了三月的主题。狭窄,是说因为一朵桃夭挡道,再四通八达的村庄,也是无路可逃,再宽广的春天,也是水泄不通。 桃夭,一个粉红女郎的名字。三月的乡村,篱墙院落,柴门犬吠。桃夭探头探脑,欲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模样,一朵,两朵,三五朵。看不见整个的春天,桃夭的粉色就是春天的全部,其余的美丽都黯然失色。能望尽春天的深度。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潭水多深,友情多深。景致多深,三月多深。 而现在已是农历四月的下旬。春天早已殆尽,夏天逐渐丰富。我们的大队人马正在开往一个叫龙泉驿的村庄。龙泉驿,是村庄原来的名字。村庄现在的名字叫桃花故里。真可以这样响当当叫的。数十万亩的桃林,为桃花故里提供了足可以名扬天下的物质准备。
我和我的乡亲们行走在桃花故里的乡村小路上,想着三月桃夭的模样,彼此各怀心事。 我的心事一直被一朵桃夭暗示。面对美丽,我很难自信。于是,我一路的猜想,都与一位古典美人的风采有关,与一个月前甚至这个春天更早一些时日那一幕一致。我无法走出桃夭设置的那个迷宫一样的美丽悬念。一个月前,这条路上的行人,也是浩浩荡荡的。他们的出游,为争看一朵艳丽逼人桃花,目的简单明了。他们中的一群看客,叫诗人。春天来临,诗人们开始多愁善感,与一朵桃夭执手凝望,泪眼朦胧。诗人们的情话,刻在了墙上,信誓旦旦,其心可鉴。一些情话,还搞成了桃花扇的模样,就是才子佳人常不离手的那种,展开来,能看见爱情的曲折缠绵,怀想也酸酸甜甜地勾起来了。还有一些,留在花前月下了,尽管花和月都已不在,但分明听见谁在窃窃私语?更多的情话,都随一江桃花春水东去了。一同漂逝而去的,是桃夭短命爱情的尸骨,那些冰凉的粉红色尸骨呵! 而我的乡亲呢?我的乡亲是来自盆周山区。那里正在建造一个硕大的水库。一些土地就要被淹没。竹篱茅舍没有了。桃花院落也没有了。那些竹篱院落,曾经种满了桃树。春天来临,也是千朵万朵压枝低。春天将去,也是大框小框垒满园。我的村庄,那时更有理由叫做桃花故里的。但没有等到成就桃花故里的梦想,村庄就已经不在了。也许这样的名字太招人眼,我的村庄小里小气,承受不了如此的身名显赫。现在,乡亲们把家挪到了更高一点的地方。房舍差不多就要修好,茅舍周围种些什么,还没有定数。也许,还要种桃花,也许种点别的什么。种什么不要紧,都要与乡亲们现在的身份有关,与村庄明天的生计有关。乡亲们现在的身份,叫移民。村庄明天的生计,看不见,摸不着,但是能想见,就像一朵四月的桃夭。此刻,我的乡亲们除了要看一朵桃花,也许还要看梨,看樱桃,看枇杷。也许,只是看看,回去后什么也不种,种点什么对他们而言,是一个更大的悬念。仅是看看,也是重要的。我的乡亲们此行的心事,比一朵桃花要复杂得多。 四月的桃园里,桃花早已谢红,桃实尚未成熟。陪同我们参观的几位地主,一路向我们隆重推出桃花故里的盛事。他们把一群可人的花朵,从理论上变成了一组令人自豪的数字。那些数字,与桃夭的心事有观,与他们的幸福悠关。面对桃夭的大前提,桃花故里的地主们和我的乡亲们,话题惊人的一致。他们聊得很开心。乡亲们在要告别那个村庄的时候,桃夭的模样,也还只是一枚枚青涩果子的模样。挂在枝头,或者背过身去,心事重重。那些桃夭呵,个头已经叫人刮目相看了。我的乡亲们说着桃夭心事的时候,眉飞色舞,分明已是看见桃夭的心事,在膨大在发育在加重,看见秋天正在如期而至。 而我在离开那个村庄之后,只是隐略记得一句诗叫“人面桃花相映红”,记得一个诗人叫“五柳先生”,记得一个村庄叫“桃花源”。这样的收获,是多么的无关紧要。 火红:蝴蝶的爱情 爱情是可以插上翅膀飞升的,它的模样是蝴蝶的模样。这个春天的一个午后,我忽然萌生这样念头。一发不可收拾的情绪。蝴蝶是最适合言说浪漫的尤物,也许因为翅膀的斑斓和瑰丽,对于爱情的开始,美丽首当其冲,不可抵挡。蝴蝶的触角也是含情脉脉的。在爱情尚未款款抵达之前,我们的蝴蝶就已经嗅到幸福的甜蜜味道,甚至已能想见爱情翩翩的样子了。别的动物不具备这种天赋。杜鹃曾经担任过承载爱情的使命。也许因为杜鹃的偏执和孤僻,也许因为传说中的爱情有着某种致命的性格缺陷,最后导致传说的爱情误入一条死胡同。这样的爱情,宁愿不要。爱情首先是美好的。相思鸟的名字就美好,但是终究太形而下,最终没有修炼为爱情的形象代言者。相思鸟把爱情的誓言点缀在脸上。爱情注定不是一块招牌。 爱情看上去很美,也很轻,轻得宛若蝴蝶的翅膀在渐渐失重。翅膀起飞时的重量,被爱情的加速度抵消了。等待中的爱情,眼睛一闭就起飞了。眼睛一闭,是因为不能忍受翅膀释放出去时的失落感。失落了重量正好,身轻如蝶。沿着春天的小径,爱情一路追随,春天的小径是爱情的苦路。“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蝴蝶在心里唱,也许唱给另外一只蝴蝶,也许唱给自己,用尽浑身的力气,能够听见歌唱,但听不见忠告,爱情对爱情的忠告。春天的园子里,开满了幸福的玫瑰。还没有接近玫瑰,蝴蝶的翅膀和触角都镀上了一层令人心动的玫瑰红,玫瑰的红是这个春天的激情元素,很容易就被渲染了。红得夺魂,红得摄魄。玫瑰的魅力,让春天的其他色彩黯然失色。不是羞杀,也是妒杀。暗藏杀机的颜色。透过红,没有谁能看见花丛中的毛刺。看见了也可以忽略不计。这是爱情施放的障眼法。没有谁能识破。 暮春的丛林,在玫瑰园的背后。穿过去便是,翅膀一闪就过去了。玫瑰的花瓣开始凋零。知了在失声地唱。蝴蝶没有回头,回头也不忍看见自己的翩翩起舞。前面是一弘泉水,在静静地滴落,一点一滴地积蓄。直到满潭的春水涣涣,直到水滴石穿。一切都是在营造某种氛围,愈演愈烈的情绪。爱情尚未成熟。爱情没有成熟之前,是渐渐充盈的。就像那林间的水滴,就像那潭春水,小心翼翼,充满了紧张感。这是爱情现在的模样。溪水清澈无比,可以照见蝴蝶的影子,可以戏戏水,梳理梳理翅膀。春天就要宣告结束。阳光的暧昧。水意的缠绵。花朵散发着子房成熟的味道。 “亲爱的,来跳个舞,爱的春天不会有黑夜。”也许是这样,现在还是晚春的午后,黑夜远远退隐。蝴蝶看不了那么远。蝴蝶看见的黑,只是阳光下翅膀的影子。留一点模糊的影子是好的,可以想象黑夜的无限。就像水滴是美好的,留一滴水,可以想象春水满潭。但石穿了,就真相大白了。所以成熟的不一定美好。这是说结果。必须拒绝功利性的目的,一路相思相随才是最最紧要的。相思是一堆古典的乱麻,剪不断,理还乱。蝴蝶在飞舞的时候,相思被拉长。缠绕一对翅膀不够,将另一对也缠绕了。带着镣铐,蝴蝶唱着相思的囚歌。“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跃这红尘紧相随。”红尘有多远,相思就有多远。红尘是不是有一万丈远?爱情不是超脱,是从一个错误到一个更大的错误,是始终不瑜,是冥顽不化。这不仅是蝴蝶的辨证法。蝴蝶边舞边唱,是因为蝴蝶悲伤!翅膀不堪重负,绝不是翅膀本身的自重。翅膀在飞翔的时候是失重的。翅膀在喊累,在嘎吱作响,在慢慢淌血,在耗尽最后的力气,努力保持爱情原本的方向!看见更多的美丽陷阱了!也许,一路的翩翩起舞,一路的苦苦追随,本身就是一个更大的陷阱。看见陷阱,还是不能停止飞舞,飞舞中的翅膀只能折断下来,而不能停下来!就这样一直飞舞而去。万劫不复的飞舞呵! 蝴蝶死了。一对爱情的蝴蝶死了。它们选择了落叶的归宿。别无选择。“待到秋风劲,秋叶落成堆,能陪你一起枯萎也无悔!”那是谁毅然决绝的歌唱。蝴蝶先发制人,与春天不辞而别。 林上的秋风正劲。蝴蝶在春天即将离去的时候,自己把自己隐藏起来,隐藏在一枚秋叶的背后,隐藏在一丝风也不能寻觅到的地方。爱情的世间,时间是非线性的。秋天说了就来了,一点缓冲的余地也没有,是和一枚落叶飘临的。没有看花眼,飘舞过来的真是一枚秋叶。落叶上下翻飞,一如蝴蝶的舞姿,蝴蝶一眼就看见那枚秋叶了。是一枚霜色浓重的红叶。红叶的红在加深,那红是来自春天玫瑰的亮色,玫瑰也没有那么精彩灿烂啊。更像林间的野火熊熊灼烧的颜色。把秋叶点着了,把蝴蝶的翅膀点着了。是秋叶和翅膀在塑造爱情的另一种可能,还是爱情自己把自己炽烧。干燥在林间弥漫。能闻到的是尸体点燃的焦臭。空气在最热烈的某个刻度突然失去热度。音乐骤停。听见时间断裂的喀嚓响动。那是料想中的传奇故事在上演,那是爱情在速冻,在凝固,在触目惊心中憔悴和枯萎。 剩下爱情的铭言,一点一点成为灰烬。
(作者:沈荣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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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0833-73062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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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蓝天在民间的称谓也叫青天。乡下的亲人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青天白日,白日青天,谁谁敢怎么样,青天大老爷的眼睛睁着哩,鬼影子都要照见原形。乡下亲人的概念是模糊的,青天白日,白日青天,都是一个意思——众目暌暌,天网恢恢。乡下亲人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激动。青天老爷是谁?乡下亲人难以给它下一个准确的定义。但可以举出更多的实例加以佐证。比如,古时的包大人;又比如,现时的任长霞。他们都是照耀在百姓头上的一片晴朗的天空。 于是,平头百姓也叫布衣、青衣。取棉麻纺纱,靛蓝作染料,无名花草为纹饰,织成长衫短褂、细花围腰、碎花棉袄。长衫穿上身,爷爷是乡下风度翩翩的旧时书生。短褂穿上身,父亲的打扮与一棵禾苗的打扮一致。围腰穿上身,母亲的细腰好似袅娜的柳枝。棉袄穿上身,姐妹们的美丽是春天里最含蓄的一种。 于是,有一种民间的瓷色叫青花。青花是元明时的一尊随葬盖罐。什么人不在了,魂魄无所依,就盛装进去,掩入一把黄土。锦衣狐裘也好,粗麻土布也好,都被一朵青花覆盖了。在生命的范畴里,身份失却意义。青花是清时的宫廷用品。皇帝想民间想得坐卧不宁了,就早早地起床用膳。民以食为天。再大的天下,没有百姓大。再紧要的事儿,没有庄稼的事情紧要。细看一回青花,想念一回百姓,反省一回自己。青花是皇帝老儿的座右铭,是江山社稷的一面镜子。青花是民国书生的案头清供。民国的书生以卖文为生,免不了经济拮据。但再穷,也是要思念爱情的。民国的书生想爱情想痴了,就在某个清晨或者黄昏,倒剪双手,长吁短叹,或者坐下来写大把小把的爱情诗,很缠绵悱恻的。此时,青花正静静地依偎在陋室的一脚,默默含情,兀自憔悴。 再美丽的色彩看久了,也会乏味。也许,蓝天之蓝是单调的。于是,三月里,风筝云集,都为朝向一片晴空。有虫鸟的,如目光犀利的雄鹰,爪牙张扬的蜈蚣,姿态妩媚的蝴蝶,行为散淡的金鱼,都是一些世俗气的虫鸟。有人物的,如古典小说中的齐天大圣,传说中的牛郎织女,戏曲里的才子佳人。三月的风筝,蓝天之上的动态注脚和缀饰,除了一道青色,民间的色彩元素其实可以再丰富些——同在一片蓝天下,各自的色彩,是自由含义的不同版本。 这个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也从市场上买回一架风筝。什么摸样,也无所谓了,随便拿了一只便是,只要能扶摇直上就行。我选择在一个黄昏放飞,直到天黑下来,天黑下来也没有尽兴。风筝还在翱翔,蓝天早已褪成一团漆黑了。黑夜里,我看不见蓝天的本来面目,但能看见翩翩的飞翔,我更关注自由翱翔本身,关注黑夜之黑本身。黑夜里,很多东西在沉睡或者腐朽,夜色和风筝醒着。在风筝的眼里,黑夜之黑是一种更为深邃更为宽广的颜色——蔚蓝,或者天青。 粉色:桃夭的心事 桃夭,一种花朵的名字。通往三月的道路,既是宽广的,又是狭窄的。宽广和狭窄,构成了三月的悬念和困惑。宽广,是说桃夭开满村庄四个方向的所有路口,是一夜之间的事情。一夜醒来,桃汛泛滥,很快就把一个春天都淹没了。桃夭的盛开,突出了三月的主题。狭窄,是说因为一朵桃夭挡道,再四通八达的村庄,也是无路可逃,再宽广的春天,也是水泄不通。 桃夭,一个粉红女郎的名字。三月的乡村,篱墙院落,柴门犬吠。桃夭探头探脑,欲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模样,一朵,两朵,三五朵。看不见整个的春天,桃夭的粉色就是春天的全部,其余的美丽都黯然失色。能望尽春天的深度。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潭水多深,友情多深。景致多深,三月多深。 而现在已是农历四月的下旬。春天早已殆尽,夏天逐渐丰富。我们的大队人马正在开往一个叫龙泉驿的村庄。龙泉驿,是村庄原来的名字。村庄现在的名字叫桃花故里。真可以这样响当当叫的。数十万亩的桃林,为桃花故里提供了足可以名扬天下的物质准备。
我和我的乡亲们行走在桃花故里的乡村小路上,想着三月桃夭的模样,彼此各怀心事。 我的心事一直被一朵桃夭暗示。面对美丽,我很难自信。于是,我一路的猜想,都与一位古典美人的风采有关,与一个月前甚至这个春天更早一些时日那一幕一致。我无法走出桃夭设置的那个迷宫一样的美丽悬念。一个月前,这条路上的行人,也是浩浩荡荡的。他们的出游,为争看一朵艳丽逼人桃花,目的简单明了。他们中的一群看客,叫诗人。春天来临,诗人们开始多愁善感,与一朵桃夭执手凝望,泪眼朦胧。诗人们的情话,刻在了墙上,信誓旦旦,其心可鉴。一些情话,还搞成了桃花扇的模样,就是才子佳人常不离手的那种,展开来,能看见爱情的曲折缠绵,怀想也酸酸甜甜地勾起来了。还有一些,留在花前月下了,尽管花和月都已不在,但分明听见谁在窃窃私语?更多的情话,都随一江桃花春水东去了。一同漂逝而去的,是桃夭短命爱情的尸骨,那些冰凉的粉红色尸骨呵! 而我的乡亲呢?我的乡亲是来自盆周山区。那里正在建造一个硕大的水库。一些土地就要被淹没。竹篱茅舍没有了。桃花院落也没有了。那些竹篱院落,曾经种满了桃树。春天来临,也是千朵万朵压枝低。春天将去,也是大框小框垒满园。我的村庄,那时更有理由叫做桃花故里的。但没有等到成就桃花故里的梦想,村庄就已经不在了。也许这样的名字太招人眼,我的村庄小里小气,承受不了如此的身名显赫。现在,乡亲们把家挪到了更高一点的地方。房舍差不多就要修好,茅舍周围种些什么,还没有定数。也许,还要种桃花,也许种点别的什么。种什么不要紧,都要与乡亲们现在的身份有关,与村庄明天的生计有关。乡亲们现在的身份,叫移民。村庄明天的生计,看不见,摸不着,但是能想见,就像一朵四月的桃夭。此刻,我的乡亲们除了要看一朵桃花,也许还要看梨,看樱桃,看枇杷。也许,只是看看,回去后什么也不种,种点什么对他们而言,是一个更大的悬念。仅是看看,也是重要的。我的乡亲们此行的心事,比一朵桃花要复杂得多。 四月的桃园里,桃花早已谢红,桃实尚未成熟。陪同我们参观的几位地主,一路向我们隆重推出桃花故里的盛事。他们把一群可人的花朵,从理论上变成了一组令人自豪的数字。那些数字,与桃夭的心事有观,与他们的幸福悠关。面对桃夭的大前提,桃花故里的地主们和我的乡亲们,话题惊人的一致。他们聊得很开心。乡亲们在要告别那个村庄的时候,桃夭的模样,也还只是一枚枚青涩果子的模样。挂在枝头,或者背过身去,心事重重。那些桃夭呵,个头已经叫人刮目相看了。我的乡亲们说着桃夭心事的时候,眉飞色舞,分明已是看见桃夭的心事,在膨大在发育在加重,看见秋天正在如期而至。 而我在离开那个村庄之后,只是隐略记得一句诗叫“人面桃花相映红”,记得一个诗人叫“五柳先生”,记得一个村庄叫“桃花源”。这样的收获,是多么的无关紧要。 火红:蝴蝶的爱情 爱情是可以插上翅膀飞升的,它的模样是蝴蝶的模样。这个春天的一个午后,我忽然萌生这样念头。一发不可收拾的情绪。蝴蝶是最适合言说浪漫的尤物,也许因为翅膀的斑斓和瑰丽,对于爱情的开始,美丽首当其冲,不可抵挡。蝴蝶的触角也是含情脉脉的。在爱情尚未款款抵达之前,我们的蝴蝶就已经嗅到幸福的甜蜜味道,甚至已能想见爱情翩翩的样子了。别的动物不具备这种天赋。杜鹃曾经担任过承载爱情的使命。也许因为杜鹃的偏执和孤僻,也许因为传说中的爱情有着某种致命的性格缺陷,最后导致传说的爱情误入一条死胡同。这样的爱情,宁愿不要。爱情首先是美好的。相思鸟的名字就美好,但是终究太形而下,最终没有修炼为爱情的形象代言者。相思鸟把爱情的誓言点缀在脸上。爱情注定不是一块招牌。 爱情看上去很美,也很轻,轻得宛若蝴蝶的翅膀在渐渐失重。翅膀起飞时的重量,被爱情的加速度抵消了。等待中的爱情,眼睛一闭就起飞了。眼睛一闭,是因为不能忍受翅膀释放出去时的失落感。失落了重量正好,身轻如蝶。沿着春天的小径,爱情一路追随,春天的小径是爱情的苦路。“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蝴蝶在心里唱,也许唱给另外一只蝴蝶,也许唱给自己,用尽浑身的力气,能够听见歌唱,但听不见忠告,爱情对爱情的忠告。春天的园子里,开满了幸福的玫瑰。还没有接近玫瑰,蝴蝶的翅膀和触角都镀上了一层令人心动的玫瑰红,玫瑰的红是这个春天的激情元素,很容易就被渲染了。红得夺魂,红得摄魄。玫瑰的魅力,让春天的其他色彩黯然失色。不是羞杀,也是妒杀。暗藏杀机的颜色。透过红,没有谁能看见花丛中的毛刺。看见了也可以忽略不计。这是爱情施放的障眼法。没有谁能识破。 暮春的丛林,在玫瑰园的背后。穿过去便是,翅膀一闪就过去了。玫瑰的花瓣开始凋零。知了在失声地唱。蝴蝶没有回头,回头也不忍看见自己的翩翩起舞。前面是一弘泉水,在静静地滴落,一点一滴地积蓄。直到满潭的春水涣涣,直到水滴石穿。一切都是在营造某种氛围,愈演愈烈的情绪。爱情尚未成熟。爱情没有成熟之前,是渐渐充盈的。就像那林间的水滴,就像那潭春水,小心翼翼,充满了紧张感。这是爱情现在的模样。溪水清澈无比,可以照见蝴蝶的影子,可以戏戏水,梳理梳理翅膀。春天就要宣告结束。阳光的暧昧。水意的缠绵。花朵散发着子房成熟的味道。 “亲爱的,来跳个舞,爱的春天不会有黑夜。”也许是这样,现在还是晚春的午后,黑夜远远退隐。蝴蝶看不了那么远。蝴蝶看见的黑,只是阳光下翅膀的影子。留一点模糊的影子是好的,可以想象黑夜的无限。就像水滴是美好的,留一滴水,可以想象春水满潭。但石穿了,就真相大白了。所以成熟的不一定美好。这是说结果。必须拒绝功利性的目的,一路相思相随才是最最紧要的。相思是一堆古典的乱麻,剪不断,理还乱。蝴蝶在飞舞的时候,相思被拉长。缠绕一对翅膀不够,将另一对也缠绕了。带着镣铐,蝴蝶唱着相思的囚歌。“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跃这红尘紧相随。”红尘有多远,相思就有多远。红尘是不是有一万丈远?爱情不是超脱,是从一个错误到一个更大的错误,是始终不瑜,是冥顽不化。这不仅是蝴蝶的辨证法。蝴蝶边舞边唱,是因为蝴蝶悲伤!翅膀不堪重负,绝不是翅膀本身的自重。翅膀在飞翔的时候是失重的。翅膀在喊累,在嘎吱作响,在慢慢淌血,在耗尽最后的力气,努力保持爱情原本的方向!看见更多的美丽陷阱了!也许,一路的翩翩起舞,一路的苦苦追随,本身就是一个更大的陷阱。看见陷阱,还是不能停止飞舞,飞舞中的翅膀只能折断下来,而不能停下来!就这样一直飞舞而去。万劫不复的飞舞呵! 蝴蝶死了。一对爱情的蝴蝶死了。它们选择了落叶的归宿。别无选择。“待到秋风劲,秋叶落成堆,能陪你一起枯萎也无悔!”那是谁毅然决绝的歌唱。蝴蝶先发制人,与春天不辞而别。 林上的秋风正劲。蝴蝶在春天即将离去的时候,自己把自己隐藏起来,隐藏在一枚秋叶的背后,隐藏在一丝风也不能寻觅到的地方。爱情的世间,时间是非线性的。秋天说了就来了,一点缓冲的余地也没有,是和一枚落叶飘临的。没有看花眼,飘舞过来的真是一枚秋叶。落叶上下翻飞,一如蝴蝶的舞姿,蝴蝶一眼就看见那枚秋叶了。是一枚霜色浓重的红叶。红叶的红在加深,那红是来自春天玫瑰的亮色,玫瑰也没有那么精彩灿烂啊。更像林间的野火熊熊灼烧的颜色。把秋叶点着了,把蝴蝶的翅膀点着了。是秋叶和翅膀在塑造爱情的另一种可能,还是爱情自己把自己炽烧。干燥在林间弥漫。能闻到的是尸体点燃的焦臭。空气在最热烈的某个刻度突然失去热度。音乐骤停。听见时间断裂的喀嚓响动。那是料想中的传奇故事在上演,那是爱情在速冻,在凝固,在触目惊心中憔悴和枯萎。 剩下爱情的铭言,一点一点成为灰烬。
(作者:沈荣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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