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寂寞小镇

　　站在一排砖房前，我开始迟疑了。 　　诺大的操场，环绕着一排平房，除此之外，找不到任何可以收留眼光的地方。窗上的玻璃，依旧破碎着，连窗框也没能逃过劫难。分明是离开时的景象，只是更衰败了。 　　面对这样的学校，正想着是进还是退时，一扇包着白色铁皮的门打开了，闪出一张青春逼人的脸，面带笑容，接着，听见清脆的声音：回来了？怎么还不进来坐？ 　　 她怎么在这里，怎么会知道我回来了？我虽然疑惑着，却没有拒绝她的邀请。 　　随她走进教室，一眼望见没有上油漆的桌椅，已经被岁月磨的发亮了，可树木本来的纹路却依旧清晰。屋后横七竖八的堆着些断胳膊断腿的桌椅，有几个看不清容貌的女生穿插其中。 　　你怎么才回来？！我可是回来有段时间了。一直在这里教书，挺好的。你来上学吧！她边说边望着我，甚至没有征询我的意见，就领着我来到中间那条课桌旁，将我安排在第二排上。难道她还记得，这个座位是我读书时最喜欢的？我怀疑着。可还没等我开口，她就径直走上讲台，拿出彩色粉笔，在黑板上板书开了。 　　 坐在座位上的我，看着她一笔一划写出的字母，心里一阵纳闷：怎么搞的？几年不见，这些字母怎么都变了形状？我在心里嘀咕着。而那些怪异的图案一经她用了几种不同的颜色板书了后，竟然魔术般的变的异常漂亮，我由衷地开始佩服她书写的精妙了。于是，不去考虑这些字母曾经的模样，只是仔细的辨认那些图案代表的真正涵义。 　　 一阵连续的汽笛声闯入，我混沌了。瞬间前，眼前还有黑板，还有她，现在怎的就只剩这昏暗的房间了？摇着昏昏的头，望着窗外的高楼，才知道，那只是一个梦。懒懒地伸手拿过钟，发现自己要迟到了，于是，风似的起来，洗漱，然后逃也似的向车站赶着。 　　 公交车上，梦依然在打扰着。 　　 其实，对于即将过去的2005年，我想了很多次，最后决定，还是无须回眸的好。却未曾料想，冥冥中，梦却将我的定论轻易推翻了。本不愿回想的过去，却从一个十多年没有联系的朋友，多年的同窗那里，开始枝蔓疯长了。仔细算算，我们足足有16年没有音信了。我们的相识，是出现在梦中的学校，而她，又是饱受感情煎熬后离开那片我们熟悉的土地的。七年前的一次探亲，有意去了一趟她父母的家，断断续续的知道，她去了海南，然后做了迎宾，接着认识了一个大款。从她继母炫耀的语气中得知，那个大款给了她很多钱之后，就断了与她的来往。后来，她用那笔钱，在海南开了家餐馆，并将自己的哥哥和妹妹也接到了海南。故事到了这里，就再也没有了下文。以为这样的结局，会一直延续下去，其实，也无非是在没有音信的年轮上又多加了一年，日子上又多加了365天。一切仅此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总在心底隐忍着，不论是人或者是时空。而记忆，总象昏了头似的，爱在我最没有防备的时候，轻易闯过我层层封锁的心。过去的信笺，过去的贺卡，以及过去的相片，在我离开家乡以后，都变成了一枚枚引燃思念的雷。于是，我只能用油纸密密地将它们封扎起来，然后全部压在箱底。只是没有想到，它们依旧会发芽，依旧会开花。 　　其实，真的不愿意回想，回想让我们相识的那个小镇----开南小镇。 　　一个及其简单的弓形门，便是小镇的入口。两边的白杨树，笔直挺拔着，形成一道天然的墙，也就轻易规划了小镇的形状。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尽头处，便是她的家。右转走到尽头，那里一个小小的院落，就是我的家。穿过这个小小院落和菜园中间的小路，不足百米的尽头处，就是学校。这条Z形的，前后不足一里的路，就是这个小镇的主要干道。路的两边依次排着邮局，商店，还有银行。如若将学校，邮局，商店和银行，按照记忆的深浅，在我心里进行排序，学校当然排第一，然后是邮局，接着是商店，最后是银行。在那个小镇，曾经，手里捏着父亲给的钱，参加银行的储蓄抽奖活动。我于路边一阵好找，又羞于问人，最后竟然没有找到银行。这是唯一一次去银行的经历，却是以无功而返告终的。多年以后，父亲提到这件事，还依旧摇着头。 　　此时，如此深的忆起小镇，就无法不去想念那所学校，那所出现在梦中的学校。 　　坐落在小镇最深处的学校前，慢慢延伸的一条小路，小路两边排列着整齐的白杨树，便是学校的天然校门。掩藏在左边白杨林后，有一簇土块搭成的教室，那是学临前孩子的乐园。黄色的墙漆，将小屋装扮的亲切无比。右边白杨林后有两个预制版搭起的乒乓球台。两个球台中间是两个圆形的花坛。左边球台附近，还有一棵柳树。到现在，我都无法说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它的身上被挂了一个硕大的钟，每每遇到停电，就是它告诉我们上课了，下课了，放学啦。 　　 继续往深处去，就是一个操场，操场中间有一排砖房，砖房后面是几排土胚房。而这些土胚房却不是黄色的。往远处望去，白杨树将操场环抱着。透过树的间隙，依稀可以望见田里的景物。 　　就是在这样简朴的地方，我和她相识了。并因为帮她将遗弃在猪圈的课本找回来，我们成了朋友。我相信，几乎小镇上所有的人都曾经走过我家门口，却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家。如果说这是我的第一个骄傲，那么，清晨时，就算听见第一遍上课铃声才去上学都不会迟到，就是那时的第二个骄傲了。那个小镇，只有学校，在我的记忆里，是一个有欢笑，有困惑，有四季，也有阳光的天堂。 　　 以为，这样的画面可以永恒固定在我的记忆里，没有想到，多年后，重回它身边时，它却一次比一次颓废了。 　　记得第一次回去时，是离开小镇五年后的一个夏季。虽然小镇的主干路，已经铺上了石子，连邮局也换了位置，由一个新的屋代替了。而学校入口处的白杨树，稀疏了，那簇黄色土屋却依旧还在。夕阳里，土屋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却始终无法延伸到那片杨树林中。而我，藏身在土屋后那片小小的阴凉里之后，所有记忆都鲜活起来了，甚至，在它黄色的外墙上，我找到了自己曾经留下的青春文字。 　　 第二次回去时，依旧是夏季。稀疏的白杨树荫，已经无法伴我走到能看见操场的角度，黄色土屋消失了，球台倒塌了，柳树的腰弯了，连它身上的钟也不见了。 　　 紧接着，第二年的冬季又回去。白杨树形单影只的站在学校入口处。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排砖房，而学校的烟囱早已停止了吞云吐雾。砖房外修葺起一个院子，里面养起了鸵鸟。那个曾经空旷的操场，被盖上房，堆满柴禾。甚至，自己曾经的家，也变成了别人的屋。 　　本以为，时间不能挽留的东西，在小镇的某个角落，一定还有什么，暗藏着自己想要的一些记忆。不曾想到，虽然仔细搜寻着，却依旧寻不到曾经的痕迹。 　　在自己将记忆与现实一次次对比之后，才暮然发现，这些父辈们一点点建立起来的文明，在不知不觉中，就在时间的长河里消失了。 　　 躺在父母的青春温床上，我一点点长大。小镇，给了我生活的快乐，生活的空间，而我，只给它留下了背影。虽然她和我都因为不同的原因离开，现在想来，我们找出各种理由离去，只是为自己找一个不心痛的理由罢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才开始扪心自问： 　　 父母享受过谁的青春？----是小镇的！！！ 　　 谁将繁荣给了小镇？----是父母！！！ 　　又有谁将快乐留给了小镇？ 　　 我不知道！因为，我只是一个逃兵！一个彻底的逃兵！ 　　 在席卷了父母的青春和小镇的淳朴之后，我决然离开了。父母，在想念漫上心头的时候，能够不远万里来探望我，而小镇呢？去哪里找寻曾经的背影？去哪里倾听孩子们的欢笑？去哪里摇响上课的铃？又于哪里回忆当年的景？ 　　 我依旧不知道！ 　　可我知道，再去那里看你的机会，真的很渺茫。我还知道，小镇现在一定更颓废，更破旧。 　　于是，我于寂寞中悠然着，小镇却于寂寞中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