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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张望黑潓江

2022-01-09叙事散文杨盈川
生命是一条江,发源于远处,蜿蜒于大地。——罗素 很多的时候,我常常站在窗前,久久地张望我脚下的这条母亲河——黑潓江。在久远的年代里,大理一直是云南重要的物资商品集散地。古老的西南丝绸之路(古称“蜀身毒道”)和滇藏之间的“茶马古道”就在大理……
  生命是一条江,发源于远处,蜿蜒于大地。——罗素
  很多的时候,我常常站在窗前,久久地张望我脚下的这条母亲河——黑潓江。   在久远的年代里,大理一直是云南重要的物资商品集散地。古老的西南丝绸之路(古称“蜀身毒道”)和滇藏之间的“茶马古道”就在大理交汇。“茶马古道”从大理往北,上丽江,过迪庆,进西藏,马帮源源不断将茶叶、布匹等商品运往藏区。从大理往西,另一条古道经由漾濞通往永昌,古老的西南丝绸之路进入了国境内最末的一段——永昌道,因为永昌道经过大理州永平县的博南山,当地人又把这段路称为“博南古道”。   无论是“茶马古道”还是“博南古道”,从历史和地理地形上看,黑潓江峡谷是必经之路。炼铁,作为滇西经济发达带黑潓江河谷上的一个古老的小镇,是茶马古道上一个闪光的连接点,一个重要的马帮商贸集散地。从炼铁向东,翻过罗坪山,经洱源、可到鹤庆,再过金沙江至永胜、华坪,继而可达巴蜀;从炼铁向南,翻越点苍山余脉的纸厂抵达花甸坝可到周城、喜洲、大理,与博南古道搭连相通;从炼铁向西,过神后铁索桥,逆平头河而上,过云龙、经永平,进腾冲到保山,越国界,可到缅甸等周边国家和地区;从炼铁往北,沿黑潓江河谷直通乔后盐井,再顺黑潓江北上,经沙溪寺登,可达丽江、中甸,继而可进入西藏。   无数年间,无数的马帮商队经由炼铁而过,足迹遍及黑潓江的两岸,并在境内留下众多的驿站、铺头。如今,那些店铺、客栈只能在乡村地名中寻到些许痕迹。这些从前马锅头歇脚的地方,它们的历史在各种传说中已变得支离破碎。茶马古道,这条中国最早通往境外的古老商道,它在炼铁在大理在云南的踪迹,渐渐随着马帮铃声,随同它的往昔消逝在时间流程中。很可惜,现在除了有马匹零星走在通往山区的古道外,很少有人在这条路上走。而欲按图索骥寻找它原始的遗存,便会困难重重。因为无数路段早已隐没在丛林、河滩、山野,更多的路段则已消失无形。在炼铁一个叫石明月的地方,有一段已经废弃的不足8尺宽的古道,路上的大石板像打磨过一样光滑。在几块石头上,马蹄足印有15厘米上下。深深的马蹄印积满尘沙,如果不加掏出,你几乎什么也看不出来。   古道蜿蜒不绝。炼铁穿过风雨云水,逐过悠悠岁月,留下的是凭今吊古的千秋遗踪。虽不能游尽西南古道,然而,当我们漫步在古道旁的黑潓江边,却可以感受到炼铁古老的历史、悠久的文化、绚丽多彩的民族风物折射出的古道文化。对于完全用人和马的脚力踩出来的,用有血有肉的生命之躯铺就的“博南古道”和“茶马古道”,总会产生一份眷恋的情怀,只有在见识了这里的风光风土,才豁然开朗。   炼铁小镇原先只是一个自然村,毗邻黑潓江。   据传,杜文秀起义占领大理后,从军库拿出二万斤生铁,运往该地冶炼,改建清初叶建成的神户铁索桥,故名。岁月递嬗,神后铁索桥早被雨打风吹去,当初冶炼之地却繁衍出一户又一户的人家,朝观罗坪山顶云起云落夕望黑潓江水潮起潮落。后来修了街衢,通了自来水,就成了一个洱海之源西部的重要集镇。   炼铁很安静,只要你静下心来,慢慢体味,就能触摸到当地平民百姓的生活,就能找到令你久久回味的感动。游炼铁最好的方式是在小镇上住下来,哪怕只一夜,哪怕只是一个人在小镇的冷僻的街道上走一圈儿。   街如一字长蛇形,与黑潓江水并行,柏油铺就的路面掩不住青山绿水的明媚。小镇每逢星期天赶集,彼时车马喧闹人声如潮,远远近近的农民背着箩筐背篼牵着骡马或乘农用车蜂拥而来。临街的店面都不大,亦素朴,多销售日用百货。农民将收获的粮食或栽种的蔬菜拿到市场上卖掉后,就来换取日常所需的油盐酱醋布帛绳索之类。间或几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簇拥着一台电话机,其中一人正给外出打工或求学的儿子和女儿通话。   集市历时短暂,太阳刚偏西就散。外来人定要惊叹此种快刀斩乱麻的贸易方式。店铺却也不关,生意自然转为冷清,却直要待到街灯熠熠生辉时方打烊。这段闲暇里,毗邻的店铺主人就当街搁上一张桌子,四个人围在一起搓麻将。也来钱,但不尚豪赌,意思而已。也有稳坐在店中看电视连续剧的,频道走马灯似的换。电视或大或小,却都装了闭路线。故小镇的上空见不着天线架子的。   人的生活,犹如街上的房屋建筑,平平淡淡随心所欲。本是一溜整饬的钢混房,突然斜刺里窜出一幢白族庭院,将原有的整饬扫荡殆尽。主人不以为不协调,他人亦不以为有碍观瞻。小镇人不穷不富,衣食无忧,虽不做豪墅宝车的美梦,却不乏城里人的享受。逢了假日,也常关了店门,携老婆孩子到城里四处转悠,甚而不恤多年积蓄举家外出旅游观光。   小镇人皆喜“吹牛”——两个人碰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能闲扯上大半天。有时带了小孩在身边,小孩就抗议了,说你们大人怎么这么多话,张家媳妇能干不能干关你们什么事。大人就呵呵地笑,说你们小孩子懂什么。故小镇实是透明如水。即使枕边被窝里的私房话,不出三五日,暗里明里仍传得风风火火的。往往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经过辗转添油加醋,最后演化为传奇似的大事。   小镇人不乏进取心,于是将希望寄予儿女,就有了一些有造化的人家飞出金凤凰的。因此,漫步小镇,若碰上三五个架着眼镜谈吐不俗的青年,大可不必怀疑自己的眼睛。   小镇委实小,抽支烟能反复来回几趟,但它却是古道社会风俗长卷上真实存在的一角。当夜幕降临,小镇亦如一枚七彩的贝壳,映着点点灯火悄然做着温馨斑斓的梦。   小镇的日子,总是平平淡淡的,每天除了日出日落,人来人往,并不见得有多少新意,而我总是在平平静静的日子里自己寻找乐趣,我会面对在大山里弯曲的黑潓江水放声高歌,或者写些断断续续的诗歌,让感情的流水泻在那些白净的纸上;或者约上几个学生,沿江而上,在大山之间寻找失落千年的梦,让学生和我一起感受大山的灵气,感受日子中平平常常的真实。就这样,我的思想深深地扎进了这条江畔的土地,扎进了那一双双明净而清澈的眸子,扎进了那一颗颗善良而纯真的心灵。我很清楚,我走的每一步路,都无法割断与这块土地牵连的情丝,那里有我曾经快乐发亮的思想。   只要在夏季,炼铁上空到处漂浮着一种潮湿而黏稠的气息。这种气息来自我脚下的这条黑潓江上,江面上时常是一片片迷蒙的烟雨,江边的建筑和山峦亦如写意水彩中的涂抹,夏季的江水过早地混浊了,而两岸的菜地、草滩却嚣张地洇漫汪汪深绿。   没有“长河落日圆”的黄昏,没有“潮涌一江平”的星夜,也没有“日出江花红胜火”的早晨,可我还是常常站在窗前久久地张望脚下的这条江,这种张望除了季节传递的色彩变异和时光折射的世象斑斓以外,更多的是一种对精神家园的守望。我知道我这么多年来孜孜不倦的在这块土地上传道、授业、解惑的动力源于这条江对我的滋养,而无怨无悔则来自我对这条江的虔诚和探寻。   这条江是颇有名的。黑潓江属澜沧江水系,是澜沧江一级支流,发源于剑川老君山及丽江罗凤山,流经丽江、剑川、洱源、漾濞、巍山、昌宁、南涧7个县,于南涧注入澜沧江。它与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并称为滇西高原的四条“姊妹江”,唐代宗大历十四年,曾被南诏王异牟寻封为“四渎”。干冬季节黑潓江虽不像另外“三渎”深沉狂暴,而每逢七、八月,亦不逊高原大江之色。它时而满川洪涛,时而一江雪浪;时而如霹雳轰鸣,时而若万马奔腾,以摧枯拉朽之势,移山填海之姿,奔流在莽莽的横断山脉中。沿江两岸,或乱石嵯峨,云飞雾腾,江风啸啸;或苍翠青山,松涛阵阵,秀色宜人。   这条江所孕育的传说让人不胜唏嘘。黑潓江东面有一座山,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有载:“叶榆县西北八十里有鸟吊山。众鸟千百,为群其会,呼鸣啁哳。每岁七、八月至,十六、七日则止。一岁六至。雉鸟来吊,夜燃火伺取之。其无嗉不食,似特悲者,以为义,则不取也。俗言凤凰死于此山,故众鸟来吊,因名鸟吊。” 道光《浪穹县志》“凤山微异”条曰:“每岁七八月,众鸟千百为群,翔集此山,奇毛异羽,灿烂岩谷,多非滇产,莫可指名。亦一异事。土人伺夜燃火取之,内有无嗉者,以为哀凤不食也。频年示禁,卒不能止。”   而当地口耳相传的却是在很古的时候,鸟吊山上繁花似锦,风景极美,是鸟儿的乐园。每年中秋前后,百鸟来这里朝拜鸟王——凤凰。有一次,正当百鸟与凤凰歌舞欢宴之时,天气突然变冷,山上卷起漫天大雪,众鸟冻坏了,凤凰便拔下自己的羽毛,分给众鸟御寒,并让它们迅速飞走。当百鸟全部安全飞走时,凤凰的羽毛已被拔光,再也无力抵抗风雪的侵袭,最后冻死在鸟吊山上了。从此,每年中秋前后,众鸟便从四面八方飞来哀悼。每当在夜雾弥漫而又没有月光的夜里,空中时时传来急促凄厉的鸟鸣声。据说那是众鸟在哭凤凰。当众鸟看见鸟吊山上的火光,便误认为是凤凰的羽毛,于是争先恐后地飞向山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这优美动人的传说,歌颂了凤凰舍己为人救护百鸟的牺牲精神,也充分反映出白族人民勤劳、勇敢、朴实的民族性格和助人为乐的高尚道德情操。一曲绝唱,让生与死的境界有了全新的阐述……鸟是有灵性的,一条奔流的江必定是有灵魂的,被这条江浸润的人们更是爱憎分明。   清光绪九年(公元1883年)农历二月二十九日晚,黑潓江畔的沙凤村,忍无可忍心怀不平的200多憨厚老实的乡民在吴大发、傅小八带领下,群起而烧毁天主教堂,将勾结恶霸、霸占土地、强迫村民入教、强奸妇女的法国传教士和华人司铎张若望等人杀死。此事震动朝野,法国副主教罗尼亲自过问,清廷责成云贵总督岑毓英查办……无数乡民血淋淋的头颅谱写了一曲不畏强暴、惊天动地壮歌。   刚烈和悲壮只是一个侧面,远远不能概括这条江的秉性。   我曾经在这条黑潓江边,遭遇了这样一个有着不平凡经历的老人。瘦小精干的身材,咂巴着一个旱烟锅,深邃的眼神让人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他曾参加过在这条江畔最早诞生的滇桂黔“边纵”第七支队,屡立战功,一条腿伤残。云南和平解放后他解甲归田,在那人妖颠倒的年代,造反派为了整倒他为其当过贴身警卫的一个“边纵”老领导,从遥远的省城昆明气势汹汹来到黑潓江畔,对他使尽伎俩威逼利诱刑讯逼供,受尽百般凌辱的他愣是没在“黑材料”上签半个字。后来,老领导复出,专程来看他,问他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他说,我没什么要求,我只认定你是个好人,他们再怎么整我,打死我,我都是这句话。换了其他这儿任何人也都会这样,你信吗?老领导激动得声音发颤:我信!我信!……老人拒绝了老领导的美意,继续在这条江边放牧着相依为命的几十只山羊直到去世。据说,老领导回去省城前,曾在黑潓江边长跪不起……   老人这一种坚毅和忍耐的牺牲,恰恰是这条江性灵的挥洒和沉积。   一条与众不同的江,必定会留下一个个神奇的惊叹号,她的神奇里,自有疾恶如仇的刚烈、见惯生死变化后波澜不惊的淡定从容和历经沧桑后的平和,让人们始终不敢对它有丝毫的小觑。   滔滔的黑潓江自北向南,滚滚奔流。随着岁月的流逝,人类的历史在不断地融入这条流淌不息的江,而她也就承载起越来越多的人文重量。如果说,这是一种真切绵长、深沉而和谐的生命音韵的话,那么,这种音韵,自然是需要用心去聆听,用生命去感受的。   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人们祖祖辈辈在黑潓江两岸肥沃的土地上辛勤地耕耘,愉快地收获。清澈的江水,浇灌了果林,果实累累,压弯了枝头;浇灌了禾苗,农民丰收了;滋润了两岸大地,草绿了,花红了……确实,一条江其实就是一部流动的史书,注定了要拥有与时代渗入、融合的命运和权利。在今天,当农耕文明时代迈向市场经济时代的时刻,关注和张望一条江,关注她曾经有过的璀璨和辉煌和张望她的未来,理应成为一种理性意识的必然。   作为这块土地上的当家人,炼铁乡的党委书记王世明和乡长李映春一谈起炼铁的发展便激情澎湃滔滔不绝:烤烟、水窖、奶牛、水电产业、林果基地、优质水稻、自然风光、天然牧场……不仅有曾经的辉煌,还有对未来的展望:把炼铁建成为洱海之源西部经济、文化中心,洱海之源连接漾濞、云龙、剑川的交通枢纽。

  听他们的介绍,看山村的发展,你会发觉:这儿是多彩的乐章,这儿是心的家园,这儿是奔腾着的希望。炼铁所展示的风姿,一切全因了这条江的丰沛和朴素,全因了这条江的精气和风骨。   “在炼铁的村庄里,难得的是见不到一个闲人,人们都在劳作,都在忙自己的事。!”从这条江畔走出去的青年作家杨义龙如是说。   “确实如此!”一同采风的几位作家深有同感地颔首。   “炼铁炼铁,铁再炼就成钢了!”有人感慨。   走近黑潓江,在这个日渐喧嚣的时代,让人还能感觉到纯真的自然生态之美。较之于那些钢筋水泥构筑的丛林,比之于霓虹闪烁的街市,能给人以一份独特的宁静。站在堤岸上,看眼底的江流一圈圈地回旋,在阳光的映照下,那粼粼波光幻化出一个想象中的世界,直抵内心,那怕是片刻,也是一份醉心的惬意。听江水的奔涌咆哮的涛声,看江水拍击堤岸的浪花翻飞,虽不曾有“千里江陵一日还”的迅捷,也不曾感受“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豪迈。但伫立江畔,一种苍茫辽远之境注到心头,还是让人心潮起伏,思绪旷远……   在炼铁的一个叫翠屏的村口,我陪着大理州的知名作家李智红、赵敏、铁栗老师等人注视那条江。潮湿的河谷热风,江边的小草、柳枝依然漫不经心地梳理着青裳,或者很滋润地在风中扬起柔美的身姿。凝神中,我似乎还听到了枝头小鸟的欢叫,他们大概在沐着和煦阳光的浅滩上,找寻到贪嘴的小虫子吧?目光滑过江面,镶满江边的青草,绿油油的稻田,披红戴绿的矮树丛,身后是抖擞笔直的松林,再远处,红禇色的山体点缀着片片青葱,浮云从山顶泻而下,层层堆叠着,流淌着,浸润着眼前这条江。   “风水,风水,有水之地才是风水宝地!”“这是最富生命铿锵的一条江,这是诗意泛滥的一条江。”“江水的命运就是流淌,永远不会在哪里停留下来,它有某种让人惊叹的力量。”毕竟是作家,出语就与众不同。   忽然,我脑海里闪现这样的诗句:     一条江 从远古的源头
    从一个少年最初的梦想
    流到今天
    谜底已开 你看
    江面和我无限飘泊的张望是多么平静     三十年彼此的奔流
    掠过了许多暗藏的沧桑
    在相逢的今天
    漫过了内心夏季深处温软的堤     你挽着我
    我挽着自己三十年的怀想两滴清澈的江水
    我的双眸
    让我看到了故乡久违的过去和未来   我想说,生命诚然是一条江,但她应该发源于心底,蜿蜒于天地。只有心泉不枯竭,生命才可延续。   我以守望的姿势站在高原,张望我的母亲河——黑潓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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