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多情沈园
2022-01-09叙事散文凌云昕
不同的地方因为不同的典故而蕴藏了不同的意义,许多地方因为纠结了太多恩仇而成为历史的记忆,许多地方因为埋藏了太多情怨而成为情爱的象征,正如垓下之于项羽和虞姬,琴台之于司马相如和卓文君、长生殿之于唐明皇和杨贵妃、西厢之与张君瑞和崔莺莺、闺房之于……
不同的地方因为不同的典故而蕴藏了不同的意义,许多地方因为纠结了太多恩仇而成为历史的记忆,许多地方因为埋藏了太多情怨而成为情爱的象征,正如垓下之于项羽和虞姬,琴台之于司马相如和卓文君、长生殿之于唐明皇和杨贵妃、西厢之与张君瑞和崔莺莺、闺房之于沈复和芸娘、水绘园之于冒辟疆和董小宛……而沈园这个江南小园,则因为南宋大诗人陆游和他的爱妻唐婉而变得家喻户晓。
沈园是淅江绍兴沈姓家族的一处私家园林,像许多江南园林一样,有花有树,有桥有船,细细巧巧而又柔柔暖暖,似乎永远在向人们倾诉着当年陆游和唐婉的那段凄婉爱情。杜游生于官宦世家,传说他出生时母亲梦到了北宋著名词人秦观秦少游,于是为他起名叫陆游(秦观的字),字务观(秦观的名),希望他能成为一个才子。幼年时期的陆游与表妹唐婉青梅竹马情意相投,并在二十岁(绍兴十四年)时以一只家传凤钗作为信物,与唐婉结成连理。从此,夫妻二人鱼水欢谐、情爱弥深,而当地有名的沈园也便成了他们常去的地方,那葫芦池中的折桥红鲤,“问梅槛”边的笑语欢声,宋井亭畔的清泉煮茶,双桂堂里的诗词唱和……都见证了一段令人刻骨铭心的岁月。 唐婉曾在沈园亲采菊花,为陆游做成菊花枕,陆游作《菊枕诗》以为答谢,为时人所传诵。以至诗翁六十三岁时对此事仍念念不忘:“唤回四十三年梦, 灯暗无人说断肠。 少日曾题菊枕诗, 囊编残稿锁蛛丝。 人间万事消磨尽, 只有清香似旧时”,二人感情之深可见一斑。
公元1155年春天,陆游再次来到沈园,却已是另一番情景。此间,陆母以唐婉误子前程、数年未育为由,将其休弃,让陆游另娶王氏为妻。此后,才华横溢的陆游虽在“锁厅试”中被荐为魁首,但获取第二名的却是权相秦桧的孙子秦埙,于是在礼部会试时被秦桧以“喜论恢复”为由将试卷剔除,陆游只得重回绍兴。当他再次失意地漫步于沈园,想不到造化弄人,他和唐婉竟再一次重遇。此时的唐婉,已嫁给了宽厚重情的皇家后裔赵士程,她饱受创伤的心灵已渐渐平复,但这次与陆游的不期而遇,无疑将唐婉已经封闭的心门重新打开,积蓄已久的千般委屈、万种柔情瞬间倾出,千般心事,万端感慨,都在唐婉那照影惊鸿般的匆匆一瞥中化为永恒。陆游愣愣良久,方挥笔在沈园的壁上写了那阙流传千古的《钗头凤》:“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一年后的春天,唐婉再次来到沈园,看到陆游的题词,也含泪写下了一首和词:“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此后不久,唐婉则便郁闷愁怨而死。这两首《钗头凤》被主人刻成石碑立于园中,并用竹木作为围栏。
此后的陆游负剑北上,立志抗金复国,“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 的诗剑生涯, “夜来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边塞生活,都不能让他忘记沈园这块他曾经最为留恋的地方。终于,陆游在六十八岁时,重返沈园,看到当年题《钗头凤》的半面破壁,四十年前的字迹已踪迹全无,他沉痛地写道:“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主已三易其主,读之怅然”,并写诗感怀:“枫叶初丹桷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 泉路凭谁说断肠。 粉壁醉题尘漠漠, 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 回向蒲龛一炷香”。那次重逢时唐婉哀怨的眼神、差怯的情态、无可奈何的步履、欲言又止的模样,已深深铭刻进陆游的心中,让他一生不能忘记。
晚年的陆游,仕途由逆转顺。因文才出众,被孝宗皇帝赐进士出身,以后仕途通畅,一直做到宝华阁侍制。1199年,七十五岁的陆游蒙赐金紫绶告老还乡。数十年浪迹天涯,唐婉的影子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此番倦游归来,唐婉早已香消玉殒,陆游也已至垂暮之年,然而对旧事、对沈园这位诗翁依然怀着深切的眷恋。他将自己的住所设在沈园附近,常常在沈园幽径上踽踽独行,追忆着那件散发着阳光气息的菊花枕,追忆着那次刻骨铭心的重逢,追忆着那首滴血沥髓的钗头凤,并凄然写下《沈园二首》: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诗人八十一岁,已经很难走动路了,但即使做梦也会来到沈园:“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梦游沈园二首》)。陆游八十四岁那年春日的一天,老诗翁再次来到沈园,此时沈园又经过了一番整理,景物大致恢复旧观,烁烁星华摇曳着澄清的天宇,薄云淡雾氤氲着花木的馨香,也许一切都刚刚开始,也许一切都即将结束。陆游满怀深情地写下了最后一首沈园情诗《春游》:“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一年后,诗人带着“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深深遗憾和对沈园的无限眷恋嗑然长逝。
“铁马秋风,大散关前长饮恨;断云悠梦,沈家园里更伤情”,这是如今的绍兴沈园双桂堂前的一副对联,它似乎概括了陆游的一生,这里有一个爱国志士“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无限悲哀,也有一个落单孤雁“在天愿为连理枝”的眷眷情怀。那个“酒气吐虹,一笑未了千觞空”的少年才俊,那个“玉珠眉黛翠连娟,弄翰闲提碧笺”的才情女子,那张巧笑嫣然眉含远山的面孔,那双采菊为枕落笔惊人的素手,,那些玉炉飘香红烛清照的夜晚,那些朝朝暮暮一去不回的岁月,还有那次角寒春阑花落阁闲时风干露残泪透红鲛的相逢都已深深铭刻于沈园的亭台楼阁,那些煎熬,那些挣扎,那种深挚无告,那种至死不逾,都已永远定格在沈园的柳竹桃梅,似江南的春天,润化万物;如陈年的绍酒,迷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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