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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岁月可以重来? [原创]

2022-01-09抒情散文陈元武
有多少岁月可以重来? □陈元武父亲似乎是在突然间变得如此苍老不堪,他在一夜之间失去了站立起来的勇气和力气,在这一夜,他摔倒了,像一棵衰老的树一样倒在地上。那根他一直认为颇值得信赖的龙头拐杖在有些潮湿的地砖滑了一下,他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有多少岁月可以重来? □陈元武   父亲似乎是在突然间变得如此苍老不堪,他在一夜之间失去了站立起来的勇气和力气,在这一夜,他摔倒了,像一棵衰老的树一样倒在地上。那根他一直认为颇值得信赖的龙头拐杖在有些潮湿的地砖滑了一下,他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好在屋里的物什太多了,几乎容不下一个人从容地摔倒并躺在地上,这几乎救了父亲,他只是一个屁股墩坐到了地上,额头让桌角碰出一个口子。父亲在此之前似乎没有想到会摔倒在地,这些天,雨一直断断续续地下个不停,地上特别湿滑,老屋里返潮得厉害,父亲的腿疼病又犯了,而且,他还得了感冒,他害怕会滑倒,连早上坚持的走路锻炼也暂停了。父亲的腿病大概与屋里的潮气不无关系,老屋在每年的入伏前总是要潮湿一些日子,这几乎成了入伏前的一种标志。他的关节疼让他受罪不轻,他吃一种从德国进口的去风湿药,可是,这种药的毒副作用也很厉害,他的下肢肿胀起来,静脉像充气的皮管一样突出来,让他的双腿看上去触目惊心,一些地方因为局部血栓,血管已经萎缩了,皮下组织也严重萎缩,就像生生让什么剜去一块肉,留下黄褐色的创疤一样的皮肤。我说你不能自己当医生,乱吃药是有危险的,是药三分毒。父亲说,不吃也不行,腿疼得厉害,无法走路。我想不出更多让他不吃类似药物的恰当理由,因为,他也是迫于病情才吃药的。父亲似乎对自己的双腿失去了信心,他走路的样子,像是穿着沉重的铅鞋一样,他抬腿的动作迟缓艰难,每一步对于他都是一种费力气的活动。   父亲一直很健康,直到他过七十岁生日之前是如此的。父亲在我的印象中一直健步如飞,他做过民兵队长,参加过东圳水库的建设,是青年突击队的队长,他和另外一个人推着独轮车拉着从山坡上炸下的巨石走过十几里崎岖的山路如履平地,那时他才三十一岁,照片上的父亲意气风发,多么让人羡慕的年龄和身体啊。那些照片依旧被父亲珍藏着,锁在他的一个樟木小匣子里,照片只是略微发黄,保存得相当完好。父亲的身体一直是他自信的一种理由,他挑过一百多斤的稻谷,扛过沉重的甘蔗,推过运蔗的小火车,摇过生产队的运肥水泥船。。。。。。父亲一直都相信,自己的身体至少能扛到九十九岁没问题,他没有想过九十九岁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他认为人生不过百,能活到九十九岁就够了,因为曾祖父才活了六十五,祖父活了七十一,他的父亲才活了二十九,就让痢疾夺去了年轻的生命。父亲自信他的身体远远超过他的先人们,我们也是这么认为。可是,今年,他才满七十七,离八十岁还有二三年光景,离他预期的九十九就更远了。也许,年轻时候太过劳累了,落下的伤病现在渐渐露出它狰狞的面目,而这恰恰是他始料未及的。医生说,这腿病是年轻时在劳动后洗冷水激出来的,这是老病根,根治无望。父亲不相信医生的话,他一直不用拐杖,在他的想法中,八十五岁以后才可能需要拐杖。他嘲笑过与他同龄的金木,在六十六岁那年就使上了拐杖!金木已经谢世十年了,父亲说到金木,就又似乎找到可以自信的理由,他固执地认为:我已经比金木强多了,我到七十六才用上拐杖!父亲总是这么勉强地自信,也可以说是自信得有些盲目。父亲说,别看我的腿不行了,我的手依然有力,拎一铅桶水毫不费力。事实上,他这话的水份不少,至少,他的腿让他的手的力气大打折扣,他需要在迈步时花更多的力气,他的身体摇摇晃晃,让人看着为他捏了一把汗。父亲不需要别人帮忙,去去,我还不到拎不动一桶水的时候!   老屋已经被四周的楼房围得严严实实的,父亲在老屋前不太宽敞的院子里种着各种药草,他指着那些药草喃喃自语:这是治感冒的,那是治痢疾的,那是治发烧的。。。。。。那些草看过去有些茂盛,茂盛的药草让父亲的内心有了慰藉和依赖。父亲精心地侍候着那些他认为具有显著药效的草们,红色的花、白色的花和黄色的花,他日复一日地浇灌着草药,摘下草药,在锅里煨成浓浓的汤,他兴味盎然地喝着那些味道或苦或辣的药汤。这些草药继续维持着父亲的自信,他认为只要好好吃药,就能防病治病,腿病总有一天会奇迹般地好起来的。可是,父亲忽略了那些无情地从他的身边流逝的岁月,父亲以他的天真的自信来对抗流失的岁月之沙。他相信自己的身体还是不错的,他说,老屋的西墙不是说快坍塌了吗?都过去了十来年,它还是坍塌不了!能那么容易就坍塌了吗?笑话!他说的那堵墙是西屋边的一截矮墙,干土垒的墙几十年过去竟不坍塌,的确是个奇迹!墙上的薜苈青了又黄、黄了又青,从儿时就见它那巍然欲颓的样子,至今未颓。墙上的老土让雨水冲走了,露出狞厉的瓦砾和贝壳的内核。那就是墙剩下的最后的硬度和韧劲了,它越来越接近坍塌的最后日子了。父亲相信自己比那堵墙要强得多,人毕竟不是墙,日子能冲走一堵墙的土,冲走一堵墙的精气神,可是,对他是没可奈何的,父亲用力地迈步,每一步都走得让人累得慌。   院子中原先有一棵桑树,我小时候养蚕,天天攀树折桑叶,吃过它的椹实,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它竟枯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株龙眼树。我小学毕业的时候,才不过我一个人高,三十年过去了。龙眼树已经大到径可盈尺,冠高过屋,父亲每每提到这棵树,就有说不完的话。父亲新手种下它,父亲和它一起走过了三十年的光阴。父亲从中年走到了老年,龙眼树竟也从小树长成了壮硕的大树。树的一生有多长?父亲心里没有数,他认为,桑树只是夭折了,不能算是个例子,而龙眼树一定能活过百岁,城里的柴坊里不是有几株几百年的老树吗?父亲说的那些树我见过,的确算是长寿的老树,但究竟到没到百年,或者说像父亲所说的那样是数百年的树呢?一棵上百年的树,也显露出苍老的疲态来,枝桠间多了些沧桑的老气。我相信父亲的自信是有理由的,他说的金木就是因为对自己太没自信了,才过早就上了后山。父亲眼里,后山离他还远着哩!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父亲摔倒了,这是多么让我们担心的一件事情!我竟隐隐地感到一种悲凉的气息,我看着父亲双手颤抖地端着一杯水,艰难地喝着,水从他的颔下洒了下来。父亲的神情十分紧张,这是我那个一向自信的父亲么?他的摔倒,让我们对他的身体状况彻底失去了信心,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我们送他去医院检查,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拒绝,父亲神色暗淡,他的嘴唇抖得厉害,不知是否因为紧张的缘故?好在医生做过全面的检查后,排除了各种最坏的可能结果。我们放下心了,可是,父亲竟无法从体检室的床上站起身来!我们叫了一辆车回来。一路上,父亲表情严肃,他的内心一定像这路上呼呼刮着的风一样,我们相信父亲的悲观只是暂时的,可是,我们不能容许他自己拎水或做类似的家务,我们要求他休息。父亲竟头一回完全依了我们,不吱声,默默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这个夏天的炎热让我们隐隐地担忧,岁月的流逝似乎是谁也无法阻挡的一个事实。可是,我害怕那堵墙的最后时刻,会不会在我们不经意之间,在一阵并不强烈的旋风中,墙轰然坍塌。。。。。。父亲的神情让我在内心为他担着忧,父亲似乎默认了岁月不饶人的残酷现实,还会有多长,这样平安的日子?我想,如果有可能,我会给父亲做那根能让他恢复自信的拐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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